长安新火 第139章 嚣张

一场关于国策的讨论，在李世民的圆场下暂时平息，但殿内的气氛已不复之前的纯粹热烈。侯君集依旧大碗喝酒，声音洪亮，但投向李承乾的目光，却多了几分阴鸷和不善。

宴席散后，李承乾在东宫书房召见了心腹长孙冲和贺兰楚石。两人对侯君集在殿上的嚣张态度都愤愤不平。

“殿下！侯君集太过分了！居功自傲，竟敢在殿上如此顶撞于您！”长孙冲年轻气盛，脸色涨红，“还有他在高昌纵兵劫掠、私授官职之事，证据确凿！何不趁机禀明陛下，治他的罪？”

贺兰楚石也沉声道：“此人骄横跋扈，目无尊卑，更与魏王旧部似有勾连，实乃心腹大患！殿下不可不防！”

李承乾坐在书案后，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如寒潭，不见丝毫怒意，只有一片冰封的冷静：“稍安勿躁。侯君集新立大功，圣眷正隆，此刻弹劾他，只会让父皇觉得我们心胸狭隘，容不下功臣，更会让那些依附于他的武将心生不满，于大局不利。”

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咬人的狗，不叫。他越是嚣张，露出的破绽就越多。他在高昌做的那些事，真当父皇不知道？御史台那些奏章，父皇案头堆积如山！父皇之所以隐忍不发，一是念其旧功，二是在等，等一个足以服众、又能彻底将其压服的契机！我们若此时跳出来，只会打草惊蛇。”

他目光扫过两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令下去，约束东宫上下，尤其是你们二人，对侯君集及其部属，近期务必避其锋芒，不得与之发生任何冲突！违令者，严惩不贷！记住，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侯君集，蹦跶不了多久了。我们要做的，是耐心等待，是暗中收集更多的铁证，特别是…他与李泰勾结的实证！那才是能真正置其于死地的利刃！在此之前，都给孤忍住了！”

长孙冲和贺兰楚石对视一眼，虽然心中仍有不甘，但都被太子殿下这份深沉的隐忍和清晰的布局所折服，凛然应道：“是！殿下！”

李承乾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似乎穿透了宫墙，落在了西北那片广袤而躁动的土地上。侯君集，这颗看似耀眼的将星，实则已是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雷火。而他，需要做的，就是确保这颗雷火在爆炸时，伤不到大唐的根基，反而能为他清除掉一些顽固的障碍。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

潞国公侯君集凯旋的荣耀光环，仅仅维持了不到半月，便被汹涌的弹劾浪潮冲刷得摇摇欲坠，露出了底下不堪的泥泞。

御史台的奏章如同雪片般飞向李世民的御案。起初还只是些风闻奏事，很快便有了确凿的人证物证。内容触目惊心：

纵兵劫掠，私吞战利：高昌王城陷落后，侯君集默许甚至纵容部下在城内大肆抢掠七日，富户商贾、王宫府库皆遭洗劫，无数珍宝金银、古玩字画、西域美姬被其部将私分，其中最大的一份，自然落入了侯君集自己的私囊。有被劫掠的高昌贵族辗转逃至长安，血泪控诉；更有侯君集麾下因分赃不均而心怀怨恨的低级军官，提供了部分藏匿赃物的地点清单。

私授官职，培植党羽：为巩固个人势力，侯君集竟在未得朝廷诏令的情况下，擅自任命其心腹亲信担任高昌新设州县的刺史、县令等要职，将朝廷命官之职视为私器，其行径已与裂土封王无异！吏部对此极为震怒，提供了大量未经朝廷备案的“任命状”副本。

苛待士卒，中饱军饷：克扣朝廷拨付的犒赏银钱、冬衣粮秣，致使部分前线士卒怨声载道，甚至有小规模哗变被强力镇压的传闻。兵部和户部的账册对不上号，缺口巨大。

结交宗室，图谋不轨：虽然直接证据不足，但多条线索隐约指向侯君集与远在西北鄯州的废魏王李泰仍有秘密联络。有商旅曾见侯君集心腹秘密出入鄯州地界；截获的信件虽用了密语，但指向性明显。

这些奏章，字字如刀，句句见血，将侯君集贪婪、跋扈、目无朝廷法度的面目揭露无遗。尤其是私授官职和可能勾结废魏王这两条，更是触碰了帝王权力和国家安全最敏感的神经！

两仪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李世民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弹劾奏章被他猛地扫落在地！哗啦一声，竹简和纸页散落得到处都是。

“混账！侯君集！朕待你不薄！赐你高官厚禄，授你统兵大权！你就是如此回报朕的信任？！”龙颜震怒，声震屋宇，连殿外的侍卫都听得心惊胆战。“纵兵抢掠，与强盗何异？私授官职，视朝廷法度为何物？还敢…还敢私通逆子李泰？他是不是也想学那罗艺，造反不成？！”

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等重臣肃立阶下，无人敢在此时轻易开口。侯君集犯下的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按律当斩，甚至族诛！但其身份特殊，不仅是开国功臣、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更是此次平定高昌的主帅，在军中有深厚根基。处置不当，极易引发武将集团的动荡，甚至激起兵变！

“陛下息怒。”良久，中书侍郎岑文本站了出来，他须发花白，神色凝重，躬身道：“潞国公所犯之罪，证据确凿，按律当严惩不贷。然，臣斗胆进言，陛下当念及其开国之功，平高昌拓土之勋。昔日汉高祖刘邦，平定天下后，功臣如韩信、彭越等，皆因罪被诛，虽肃清朝纲，然亦落下‘飞鸟尽，良弓藏’之讥，令功臣寒心，后世非议。”

他顿了顿，声音恳切：“陛下以仁德治天下，海内归心。今若因侯君集一人之过，行雷霆之怒，恐令天下功臣齿冷，将士离心。不若效法光武帝刘秀待功臣之宽厚？侯君集罪不可恕，然其功亦不可没。臣请陛下，念其旧勋，从宽发落，夺其官职，罚其巨款，令其闭门思过。如此，既可彰陛下仁德，安功臣之心，亦可显朝廷法度之严明，令其知错能改。若其冥顽不灵，再行处置，亦不为迟。此乃‘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之道，望陛下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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