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年间,临安城的暑气能把青石板烤出裂纹来。可只要往清风巷走,脚步一沾到巷口那棵老槐树的影子,立马就有股子凉丝丝的风缠上来,带着点竹篾和松烟墨的香气,比冰窖里刚捞出来的井水还要沁人。
巷尾那家柳记扇铺,便是这股凉风的源头。铺子里只有一个老匠人,姓柳,街坊们都喊他柳老爹。柳老爹的手像是有什么魔力,竹丝在他手里能绕出云锦般的花纹,狼毫笔蘸着墨,三两下就能画出活灵活现的鱼虾。只是他性子孤僻,每日天不亮开门,日头刚偏西就上了门板,铺子里总摆着把半开的乌木扇骨的折扇,扇面上没画山水,只题了两个瘦金体的字:“留白”。
没人知道,那把“留白”扇,夜里会自己从柜台跳下来。
三更天的月光斜斜地淌进铺子里,照在柜台前的青砖地上。那折扇“咔嗒”一声弹开,扇骨上的乌木纹路里渗出点点银光,在地上聚成个半大的少年郎。眉眼清清秀秀,穿件月白竹布的短褂,就是身形单薄得像张纸,风一吹就能飘起来——这便是扇精留白了。
留白成精不过三百年,比起那些千年的老树精、百年的桥桩怪,算是个实打实的小辈。他修的是清风道,靠的就是柳老爹日日摩挲、月月上油的那点人气和匠心。只是这清风道有个古怪的规矩,修到五百年才能凝出实体,在此之前,他白日里还得变回扇子,乖乖待在柜台里。
“柳老爹今日的墨里掺了松节油,画出来的竹子都带着股子野劲儿。”留白蹲在柜台上,手指戳着白天柳老爹刚画好的一把湘妃竹扇,扇面上的墨竹果然像是要从纸面窜出来似的,叶尖还带着点被松节油晕开的淡金。他咂咂嘴,忽然听见院墙外传来“咕噜噜”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滚进了巷子里。
留白“咻”地飘到门边,贴着门缝往外瞧。月光底下,一只圆滚滚的刺猬正卡在青石板的缝隙里,四条小短腿蹬得飞快,背上的尖刺上还挂着半块芝麻糕。
“喂,你这小刺球,偷哪家铺子的点心了?”留白推开门缝,一股清风卷过去,刚好把刺猬从石缝里拔了出来。
刺猬落地打了个滚,露出圆乎乎的脸,原来是隔壁点心铺王二婶家养的宠物,名叫团团圆圆——王二婶总说这名儿吉利,就是没人分得清这只和昨天跑丢的那只有啥区别。团团圆圆叼着芝麻糕,冲留白拱了拱鼻子,忽然“噗”地吐出个东西来。
那是枚指甲盖大小的玉佩,绿莹莹的,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留白捡起来一摸,指尖立马窜过一阵冰凉的妖气,还带着点甜腻腻的脂粉香。
“这玩意儿哪来的?”留白捏着玉佩晃了晃。团团圆圆吱吱叫着,用爪子指向巷子口那棵老槐树。
留白心里咯噔一下。那老槐树据说在巷子里长了快千年,平日里安安分分,连片叶子都不会多落,怎么会冒出妖气来?他把玉佩揣进怀里,扇骨“唰”地展开,借着月光往老槐树飘去。
刚到树底下,就听见树洞里传来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在撒娇。留白屏住气,悄悄绕到树洞边,往里一瞅——好家伙,树洞里铺着层厚厚的丝绸,一个穿红戴绿的姑娘正盘腿坐着,手里拿着支银簪子,对着块铜镜描眉呢。那姑娘长得倒是周正,就是眉眼间带着股子说不出的怪异,尤其是那双眼睛,眨一下能放出点粉色的光。
“小扇子,偷看人家梳妆可不是君子所为哦。”那姑娘忽然转过头,对着留白抛了个媚眼,手里的银簪子“咻”地飞了过来。
留白吓得赶紧用扇子一挡,银簪子撞在扇面上,发出“叮”的脆响,掉在地上。他这才发现,那姑娘的裙摆底下,露出来的不是脚,而是一截滑溜溜的蛇尾巴,正慢悠悠地晃着呢。
“蛇妖?”留白握紧扇子,扇骨上的“留白”二字隐隐泛出白光,“你跑到清风巷来做什么?这里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蛇妖捂着嘴咯咯笑起来,尾巴尖卷着那枚绿玉佩抛来抛去:“小扇子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姐姐我是来寻个物件的,听说柳老爹这儿有柄前朝的‘逐月扇’,能引月华为珠,姐姐我正缺这么个玩意儿做嫁妆呢。”
留白心里一惊。逐月扇确实是柳家的传家宝,据说扇骨是用月宫桂木所制,扇面绘着嫦娥奔月图,夜里对着月亮扇三下,就能聚出颗月华珠,是件稀罕物。可那扇子早在柳老爹年轻时就被偷走了,为此柳老爹还大病一场,差点闭了眼。
“早没了。”留白冷声道,“五十年前就被贼偷走了,你找错地方了。”
蛇妖挑眉,尾巴尖突然变长,“啪”地缠上留白的腰,把他拽到树洞里。一股甜腻的香气涌过来,留白只觉得头晕乎乎的,差点维持不住人形。
“小扇子莫不是哄姐姐?”蛇妖凑过来,吐着分叉的舌头,“方才我在点心铺听那胖婶说,柳老爹昨晚还对着月亮叹气,说什么‘逐月不还,清风难安’,这不是明摆着扇子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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