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年间,苏州城里有家“聚宝阁”,老板姓王,是个留着山羊胡的瘦老头。铺子后院堆着半间屋的旧货,其中一面黄铜边框的穿衣镜,是十年前从乡下收来的。镜面磨得锃亮,只是铜框生了层青绿色的锈,像给镜子镶了道翡翠边。
这镜子原是城西张秀才家的物件。那年张秀才赶考落第,急着凑盘缠再去京城,才把祖上传下的镜子当了。王老板记得清楚,当时镜子里映着个穿青布长衫的年轻人,眼窝深陷,对着镜子唉声叹气:“若能中个举人,哪怕让我跟这镜子换命都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镜子在张家挂了三代,早沾了些人气。张秀才这话像颗种子,竟在镜面上发了芽。
头回显灵是个春夜。王老板起夜,见后院有团白影晃悠,提着灯笼过去一照,白影“嗖”地钻进镜子里,镜面荡起圈水纹似的光。王老板揉了揉眼,镜面上只有自己佝偻的影子,铜框上的铜绿倒像是鲜活得要滴下来。
“莫不是老眼昏花了?”他嘟囔着回屋,没留意镜子角落,正有只纤细的白手悄悄缩了回去。
这镜子精,模样是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穿件月白短褂,袖口滚着圈银边,瞧着不过十三四岁。她刚有了灵智,还不大会说话,只会对着月光转圈,裙摆扫过镜面,能扫出串细碎的银星。
清晨,王老板的小孙子溜进后院。小家伙才五岁,举着根糖葫芦,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咯咯笑。镜子精好奇,悄悄探出半张脸。
“你是谁?”小家伙眨巴着眼。
镜子精抿着嘴,学他举糖葫芦的样子,镜面上竟映出串更红艳的糖葫芦,糖衣上还沾着片亮晶晶的薄冰。
“哇!”小家伙伸手去够,指尖戳在镜面上,凉丝丝的。镜子精“噗嗤”笑出声,像檐角的冰棱化了水。
打这起,小家伙天天来后院。镜子精会变戏法:他画只歪歪扭扭的小狗,镜里就跳出只摇尾巴的白狗;他背不出《三字经》,镜中便浮现出模糊的字影,像浸了水的墨迹。
这事没瞒多久。一日王老板去后院翻找旧物,正撞见小孙子对着镜子说话,镜面上的光斑忽闪忽闪,像有人在里头眨眼睛。他心里咯噔一下,却没声张,只当是孩子心性。
转眼到了端午,街上卖香囊的吆喝声飘进后院。镜子精听见个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娘,我的银锁不见了,那是爹临走前给我打的……”
是隔壁绣坊的春桃。王老板探头去看,见春桃蹲在墙根下抹眼泪,手里攥着块绣了一半的荷包。镜子精在镜里转了圈,忽然对着墙根照去——那面墙年久失修,砖缝里卡着个亮闪闪的东西。
“那儿!”小孙子指着墙缝喊。春桃愣了愣,伸手一摸,果然掏出个小巧的银锁,锁身上刻的“长命百岁”还清晰着呢。
“多谢你呀,小宝!”春桃破涕为笑,把荷包塞给小宝,“给你,刚绣的,驱蚊。”
小宝举着荷包跑回镜子前,镜子精在里头比了个笑脸,镜面泛出层淡淡的粉光,像抹了胭脂。
王老板躲在门后,捋着山羊胡笑了。他这才明白,这镜子精是个心善的,便索性把后院收拾出来,摆了张竹桌,让小宝能在这儿写功课,也让镜子精能多瞧些外头的光景。
入了秋,镇上的李书生常来聚宝阁淘旧书。书生科举屡屡不中,总对着镜子唉声叹气,说自己怕是要一辈子困在这小城里。
“你看这镜中的我,”他敲着镜面,“鬓角都有白头发了,还一事无成。”
镜子精听了,趁他翻书时,悄悄在镜里映出幅画:远处是朱红的宫墙,一个穿官袍的人影正对着太阳拱手,看身形竟有几分像李书生。
李书生抬头瞧见,愣了半晌,忽然红了眼眶。他对着镜子深深作揖:“多谢仙镜点化,我明白了,只要不放弃,总有盼头。”
打那起,书生来得更勤了,只是不再唉声叹气,总带着本《论语》坐在竹桌旁读。镜子精便在镜里给他映出窗台上的菊花,或是天边的流云,让他读书累了能歇歇眼。
有回书生写文章,卡壳在“春风得意马蹄疾”,抓着头皮想不出下句。镜子精急得在里头转圈,忽然想起听来的戏文,便在镜中画了座长安城,城门口有个骑马的书生,手里举着朵红花。
“一日看尽长安花!”书生拍着大腿站起来,笔尖在纸上飞快游走,墨汁溅在袖口也顾不上擦。
冬月初,下了场大雪。王老板在镜子前摆了盆腊梅,黄灿灿的花骨朵顶着雪,看着就暖和。镜子精喜欢这花,总对着花瓣照,把梅香都映进了镜里似的。
这天傍晚,铺子里来了个穿棉袍的妇人,怀里抱着个襁褓,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王老板,您这儿有旧的长命锁吗?”妇人声音发颤,“孩子烧了三天了,郎中说……说让找个沾了福气的物件镇镇。”
王老板翻遍了箱子,只找出个锈迹斑斑的铜锁。妇人接过锁,眼泪掉在锁上:“这……这能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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