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沟的日头刚爬过东山顶,狗剩就被后腰那阵熟悉的硌得慌弄醒了。他迷迷糊糊摸过去,指尖触到块边缘锋利的木茬子——准是床板又在作祟。
这张老榆木床板跟着狗剩快二十年了。打他还是穿开裆裤的年纪,爹就劈了院里那棵遭雷劈的老榆树,请镇上的王木匠刨成了床板。那会儿床板还老实,安安静静承着他日渐蹿高的身子,直到去年秋后,变故陡生。
那天狗剩在山里打野猪,追着追着掉进个枯井,亏得抓住根野葡萄藤才爬上来,浑身泥污地滚回家,倒头就睡。三更半夜里,他忽然觉得后腰被人狠狠顶了下,睁眼一看,月光从窗棂漏进来,正照在床板中间那块鼓起来的木节上,活像只瞪圆的眼睛。
“睡歪了。”
一个闷闷的声音从床板底下钻出来,像是有人含着口锯末子说话。狗剩吓得差点滚下床,举着油灯照了半天,床底下只有积攒多年的灰尘和几只跑丢的鞋。
打那以后,这床板就成了精。
起初狗剩以为是自己撞了邪,请了邻村的神婆来跳大神。神婆围着床念念有词,刚要往床板上贴黄符,就听“啪”的一声,床腿莫名晃了晃,神婆的烟袋锅子掉在地上,烫了脚,哎哟哎哟叫着跑了,连钱都没敢要。
后来狗剩慢慢摸出了规律:这床板不害人,就是事儿多。
他要是晚上喝多了酒,倒头就睡,床板准会在他脊梁骨底下硌出个红印子,像是在说“没规矩”;他要是把脏衣裳扔床上,第二天准会发现衣裳被挪到了门槛边,沾着些不明不白的木屑;最让他头疼的是,这床板还爱管闲事。
“隔壁二丫她娘又在骂她了。”这天清晨,狗剩刚要起身,床板突然闷闷地开口。
狗剩揉着眼睛坐起来:“管人家闲事干啥?”
“她娘把二丫攒的鸡蛋换了酒。”床板的声音透着点愤愤不平,“那丫头昨晚偷偷哭了半宿,眼泪都滴到你墙根了,潮乎乎的,我隔着土坯都闻着咸味儿了。”
狗剩没法子,只好起身去灶房摸了两个自己攒的鸡蛋,往二丫家送。二丫娘正坐在门槛上抽烟袋,见了他就眉开眼笑:“狗剩来啦?是不是看上俺家二丫了?”
狗剩脸一红,把鸡蛋往二丫手里一塞就跑,背后传来床板在心里(他总觉得床板是在心里笑)发出的“嗤嗤”声。
“笑啥笑?”晚上躺到床上,狗剩戳了戳那块总硌他的木节,“再笑我就把你劈了当柴烧。”
床板立刻不吭声了,只是狗剩总觉得后背那块地方比平时更硬了些,像是在闹别扭。
槐树沟的日子过得慢,像村口那条小溪,悠悠闲闲淌着。狗剩是个孤儿,爹娘走得早,靠着几亩薄田和上山打猎过活,二十五了还没成家,村里的媒婆来了几趟,见他屋里除了一张老床啥像样的家当都没有,摇摇头就走了。
“都怪你。”这天媒婆又失望而去,狗剩往床上一躺就叹气,“人家姑娘嫌我穷,你说你当年要是长在个好木头上,说不定我还能换个新床。”
床板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猛地抖了下,把狗剩掀得差点滚下去。
“我当年可是棵好树!”床板的声音透着委屈,“长在山顶上,看了几十年日出呢!要不是遭雷劈,能轮到你睡?”
狗剩被逗乐了:“是是是,您老人家资历深。那您给我出个主意,咋能娶上媳妇?”
床板沉默了半晌,大概是在琢磨。过了会儿,它闷闷地说:“后山崖壁上有株野山参,看年轮快成精了。上次你追兔子的时候差点踩着。”
狗剩眼睛一亮。野山参值钱,要是能挖着,就能盖新房,娶媳妇。可后山崖壁陡峭,没几个人敢去。
“那地方太险了。”狗剩有点犹豫。
“你怕了?”床板的声音带着点挑衅,“上次野猪追你的时候,你跑得比兔子还快呢。”
“那能一样吗?”狗剩不服气,“野猪是活的,崖壁是死的,摔下去就成肉饼了。”
床板没再说话,只是那块木节又鼓起来些,在月光下看着像是撇着嘴。
接下来几天,床板都没理狗剩。他睡觉的时候不管睡得多歪,床板都没硌他;他把脏袜子扔床上,也没被挪走。狗剩反倒不自在了,像是少了点什么。
这天夜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对着床板说:“喂,你还生气呢?我去还不行吗?”
床板“咔哒”响了一声,像是松了口气。
“明早多吃两个窝头。”床板说,“崖壁上有野葡萄藤,你抓着那个稳当。”
第二天一早,狗剩揣了窝头,拿了砍刀和绳子,往后山去。床板的声音像是还在耳边:“左边第三个石缝,那参长在里头,叶子朝东歪。”
他爬到崖壁上,果然在左边第三个石缝里看到了那株野山参,翠绿的叶子真的朝东歪着。狗剩心里一喜,刚要伸手去挖,忽听头顶传来“咔嚓”一声,一块磨盘大的石头松动了,正往下滚。
“小心!”床板的声音突然在他脑子里炸响,比平时响亮了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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