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溪镇的人都知道,东头老槐树下开弹棉花铺子的阿福,是个顶顶嗜睡的主儿。
这日天刚蒙蒙亮,巷口王记早点铺的油条刚炸出第一锅,阿福就被铺子门板上“咚咚”的敲门声给惊醒了。他揉着眼睛从里屋摸出来,身上还裹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乱得像堆揉散的棉絮。
“谁啊这是,赶在鸡叫头遍就敲门,是要弹十床八床棉絮不成?”阿福打了个哈欠,眼角还挂着两滴泪,伸手去拔门闩。
门外站着的是隔壁的张阿婆,手里攥着个浆洗得发硬的蓝布枕头,脸皱得像颗晒干的陈皮:“阿福啊,你快给瞧瞧,这枕头邪性得很!老婆子我连着三宿没睡安稳了,闭眼睛就梦见被只大老鼠追着跑,醒了还总见这枕头边角沾着些白花花的絮,跟你弹的棉花似的,可我家哪有新棉花啊?”
阿福接过枕头翻来覆去看了看,粗布面儿上打了三个补丁,里头的荞麦皮都快漏出来了,哪有什么白絮?他又凑鼻尖闻了闻,只闻到股太阳晒过的暖烘烘的味道,混着点说不清的甜香,像灶台上忘收的桂花糕。
“阿婆,您这枕头就是旧了,荞麦皮碎了才硌得慌,做噩梦准是白天累着了。”阿福把枕头递回去,“要不我给您重新弹个棉絮枕?软和,保准您睡到大天亮。”
张阿婆将信将疑地走了,阿福关上门,转身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脚步虚浮地往里屋走。他这铺子就一间门面,后头隔出个小单间当卧房,里头就一张木板床,铺着粗布褥子,枕头是他自己弹的棉絮枕,雪白雪白的棉絮裹在蓝印花布套里,软乎乎的像团云。
刚沾到枕头,阿福就眼皮打架,迷迷糊糊间,总觉得耳朵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有人在轻轻扯他的头发。他以为是苍蝇,挥手拍了拍,没成想那声音更近了,还带着点细细的、奶声奶气的嘀咕:“唔……这棉絮好香啊,比上次偷的那户人家的荞麦皮好吃多了……就是有点硬,要是再软点就好了……”
阿福猛地睁开眼。
屋里静悄悄的,窗纸透着淡淡的晨光,哪有什么人?他坐起来摸了摸枕头,棉絮还是软乎乎的,就是边角好像比昨天塌了点,像是被人偷偷捏过一把。
“准是没睡醒,出现幻觉了。”阿福嘟囔着躺下,这回却没敢立刻睡,睁着眼睛盯着房梁。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那“窸窣”声又响了,还伴随着轻轻的“咔嚓”声,像是有人在咬脆生生的萝卜。
阿福屏住呼吸,慢慢抬起头,往枕头那边瞥去——
就见他那蓝印花布枕头套的边角,不知何时鼓起来一小块,那小块还在慢慢移动,顶端的布面微微起伏,像是有个小鼻子在嗅来嗅去。紧接着,一缕雪白雪白的棉絮从布缝里钻了出来,在空中晃了晃,然后“嗖”地一下缩了回去,布面上随即传来“吧唧吧唧”的声音。
阿福:“!!!”
他猛地坐起来,伸手就去抓那鼓包。那鼓包吓得“嗷”一声轻叫,猛地往枕头芯里一缩,阿福的手抓了个空,只摸到满手软乎乎的棉絮。
“谁!谁在我枕头里!”阿福嗓门都有点发颤,他虽说是个糙汉子,可也怕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枕头里没了动静,只有棉絮轻轻晃动的声音。阿福盯着枕头看了半天,突然想起张阿婆说的“白花花的絮”,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真有什么东西?
他咬了咬牙,伸手把枕头套的拉链拉开,小心翼翼地把棉絮往外掏。掏到一半,手指突然触到个软软的、暖暖的小东西,那东西“嘤”了一声,猛地往棉絮深处钻。
阿福眼疾手快,一把按住,然后连棉絮带那东西一起抱了出来,往桌上一倒。
棉絮散开,露出个巴掌大的小玩意儿——浑身雪白,像团揉圆的棉絮,脑袋上顶着两缕更细的白絮当耳朵,眼睛是两颗黑溜溜的小豆子,嘴巴是个小小的三角口,此刻正撅着,看起来又怕又气。它的小短腿还沾着几根棉絮,站在桌上打晃,活像个刚从棉堆里滚出来的小雪人。
“你……你是个啥玩意儿?”阿福蹲在桌边,瞪大眼睛看着这小东西,手指头蠢蠢欲动,想戳戳它是不是软的。
小东西往后缩了缩,黑豆子眼瞪着阿福,细声细气地说:“我、我是枕头妖!枕小软!你别碰我,我会咬人的!”它张开小三角嘴,露出两颗针尖大的小白牙,看起来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反倒有点可爱。
“枕头妖?”阿福愣了,他打小听镇上老人说过狐仙、蛇精,还从没听过枕头能成精的,“你躲在我枕头里干啥?还偷吃我的棉絮?”
枕小软的耳朵耷拉下来,有点心虚地挪了挪脚:“我、我不是偷吃,我是……是借点棉絮补补身子。我前几晚在张阿婆的枕头里,那荞麦皮太难吃了,硌得我牙都疼,还是你的棉絮软和,又香又甜……”
阿福听得哭笑不得,合着张阿婆的噩梦是这小东西搞的?他又想起自己枕头边角总塌,感情是被这小妖精偷棉絮吃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