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江南水乡的青溪镇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月十五,镇上的胭脂铺得在柜台摆碟新磨的玫瑰膏,说是给“夜游神”添个念想。这话传到西街“十里香”胭脂铺的老板娘春桃耳朵里时,她正踮着脚往梁上挂风干的桃花瓣,闻言嗤笑一声,手里的竹匾差点砸了脚。
“什么夜游神,我看是哪路馋嘴猫编出来的由头。”春桃拍着围裙上的碎瓣嘟囔。她二十出头,是个寡妇,去年冬天从病逝的丈夫手里接过这家铺子,凭着一手调胭脂的好手艺,倒也把日子撑得像模像样。
这年八月十五,月色如水,青溪镇的石板路被照得泛着银光。春桃锁了铺门正要回家,忽然听见柜台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谁在舔舐什么东西。她心里一紧,摸出钥匙重新打开门锁,举着油灯往里照——只见柜台中央那碟刚调好的玫瑰胭脂旁,蹲着个巴掌大的小丫头,正仰着红扑扑的脸蛋,伸出粉嫩的舌头,一下下舔着碟沿。
那小丫头看着不过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件胭脂红的短袄,乌黑的头发梳成两个圆髻,髻上还别着两朵干桃花。最奇的是她的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见春桃举着灯进来,也不害怕,反而眨了眨眼,含糊不清地说:“你家胭脂……比前院那棵老桃树的花蜜还香。”
春桃手里的油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灯芯在油里挣扎了两下就灭了。她后退三步撞到门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个什么东西?”
小丫头舔干净嘴角的胭脂,从柜台里跳出来——说也奇怪,她明明只有巴掌大,落地却变成了半人高的小姑娘,只是依旧顶着张娃娃脸。“我是胭脂精呀。”她歪着头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住你家后院那只旧胭脂盒里,住了快三十年了。”
春桃这才想起,后院柴房的木箱里确实锁着只描金漆的旧胭脂盒,是丈夫的奶奶传下来的,据说是当年嫁过来时带的嫁妆。她素来嫌那盒子样式老旧,从没打开过。
“你……你占我家地方这么久,我怎么不知道?”春桃的声音还在发颤。
胭脂精拍了拍手上的灰,理直气壮地说:“你家桃花瓣晒得香,玫瑰膏熬得稠,我不占这儿占哪儿?”她说着凑近春桃,鼻尖在她衣襟上嗅了嗅,忽然皱起眉,“你身上有苦杏仁的味儿,调胭脂时别放那么多铅粉,伤皮肤。”
春桃愣了愣。她确实为了让胭脂颜色更鲜亮,偷偷加了点铅粉,这是行里的小秘密,怎么会被这精怪知道?
接下来的日子,春桃算是见识了这胭脂精的厉害。她自称“胭胭”,白天蜷在旧胭脂盒里睡觉,晚上就溜出来折腾——把春桃晒好的茉莉花瓣撒得满地都是,偷偷往新调的胭脂里加桂花蜜,甚至趁春桃不注意,用眉笔在她账本上画小乌龟。
“你就不能老实点?”这天清晨,春桃看着被打翻的胭脂膏,叉着腰瞪向正坐在窗台上啃干花的胭胭。
胭胭吐出嘴里的桃花梗,指了指那摊打翻的胭脂:“谁让你用去年的陈玫瑰?新摘的花瓣得用井水湃过才鲜灵,你倒好,直接就上锅蒸,难怪调出来的胭脂发涩。”
春桃被她说得脸一红。近来镇上开了家新胭脂铺,掌柜的是个从上海来的时髦女人,卖的胭脂又香又滑,抢了她不少生意。她心里着急,确实偷了懒,用了存货。
“那你说怎么调才好?”春桃泄了气,蹲在地上收拾残局。
胭胭从窗台上跳下来,小手一挥,那些洒在地上的胭脂膏竟自己飞回了瓷碟里。“跟我来。”她拉着春桃往后院走,指着那棵老桃树说,“这树底下的土,混着晨露调胭脂,保准比上海来的香。”
春桃将信将疑,按胭胭说的,挖了些树下的浮土,又接了清晨的露水,果然调出来的胭脂又润又亮,还带着股淡淡的桃香。那天铺子刚开门,就有熟客闻着味儿进来,一下子买走了五盒。
自那以后,春桃和胭胭倒成了搭档。胭胭懂的门道多,什么季节的花适合做胭脂,哪种花蜜能让颜色更持久,甚至连装胭脂的瓷盒该用哪种釉色,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春桃手巧,一点就透,两人配合着,“十里香”的胭脂渐渐有了名气,连邻镇的太太小姐都托人来买。
可胭胭也有让人头疼的地方。她贪嘴,尤其爱吃带甜味的胭脂,常常趁春桃不注意就偷舔几口,弄得嘴角总是红扑扑的。有回镇东头的张太太来买胭脂,看见胭胭坐在柜台后舔嘴唇,还以为是春桃的小女儿,笑着说:“这丫头跟胭脂似的,真水灵。”
春桃脸都红了,忙说这是远房亲戚家的孩子,暂住几天。等张太太走了,她揪着胭胭的耳朵说:“再敢偷吃胭脂,我就把你锁进柴房!”
胭胭捂着耳朵讨饶:“我错了我错了,下次我用桃花蜜自己调着吃还不行吗?”
转眼到了深秋,青溪镇下起了冷雨。这天傍晚,春桃正对着账本发愁,忽然听见铺子外传来争执声。她出去一看,只见新胭脂铺的王掌柜正叉着腰,跟个穿长衫的男人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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