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紧张与伪宋的内斗,似乎都暂时被隔绝在了黄河奔腾的流水声之外。
汴梁城东南,汴河与黄河交汇的河阴县地界,此刻正是一派繁忙景象。
初春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河面上还漂浮着些许残冰;
但沿岸数里,已然是人声鼎沸,旌旗招展。
大量民夫在官吏的指挥下,赤着脚,喊着低沉的号子,将一筐筐淤泥从汴河河道中挖出,抬到岸上;
或用新制的、带有“涡流”标记的厚实麻袋装上土石,加固着年久失修的河堤。
这里是张诚主持的漕运改革,第一个大型清淤固堤工程的现场。
河道旁,临时搭建起了一座简易却不失威严的芦棚。
棚外立着代表太子身份的仪仗,以及负责护卫的东宫禁军。
棚内,年仅八岁的太子陈弘,身着一件便于行动的杏黄色窄袖常服,小脸被河风吹得微红;
正聚精会神地听着身旁一位老吏的讲解。
那老吏指着摊开在木桌上的河道图,手指因长年劳作而显得有些粗糙变形。
“殿下请看,此处河道拐弯,水流湍急,历年最易淤塞。”
“去岁秋冬水枯,淤积更甚。”
“若不趁此春汛未至时深挖疏通,待夏秋雨水丰沛,恐有漫堤之患,危及下游漕运乃至农田。”
陈弘听得极为认真,小脑袋不时点着。
他虽年幼,但自幼受张诚、王茹等人教导,深知漕运乃“国之命脉”,关乎汴梁百万军民口粮,以及南北物资调配,丝毫马虎不得。
“那……为何不将河道取直呢?”陈弘仰头问道,眼中带着求知的光芒。
“先生曾教,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若取直河道,是否水流更畅,不易淤积?”
老吏没想到太子会问出这般问题,愣了一下,脸上露出既赞赏又为难的神色。
“殿下聪慧,所言确有其理。”
“只是……这河道改道,牵涉甚广。”
他指着图纸上下游。
“需征用大量民田,迁徙村落,所耗钱粮人力巨大,非一时之功。”
“且新开河道,堤岸不固,更易引发决口。”
“故而,历代治河,多以疏浚、固堤为主,非到万不得已,不行改道之事。”
陈弘若有所思,小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消化这其中的复杂权衡。
这时,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领户部尚书张诚,从棚外走了进来。
他身着紫色官袍,虽年近五旬,鬓角已见霜色,但精神矍铄,目光清亮。
方才太子与老吏的对答,他在棚外已听了个大概。
“殿下能想到改道,已是难得。”
张诚先是对太子投以鼓励的目光,随即温和地解释道。
“然治国理政,尤其是这等涉及万千黎民生计的大事,往往不能只求‘最短’、‘最畅’。”
“还需考量‘可行’与‘稳妥’。”
“譬如这清淤固堤,看似笨拙费力,却能于短期内见效,保住今岁漕运无虞,使汴梁粮价稳定,民心安定。”
“此即为‘可行’与‘稳妥’。”
他走到桌前,手指轻轻点在河道图上。
“至于殿下所虑淤积之患,我等亦非全然被动。”
“工部赵尚书那边,正根据‘涡流’原理,试制一种名为‘搅龙’的器械,据说置于船头,可凭借水力自行旋转,搅动河底淤泥,使其随水流冲走,或可减轻日后清淤的人力耗费。”
“此便是在‘稳妥’之中,寻求‘进取’。”
陈弘的眼睛亮了起来。
“赵师傅又在做新东西了?”
他对于赵老蔫鼓捣出的那些奇巧器械,总是充满好奇。
张诚含笑点头。
“正是。格物之妙,在于学以致用,惠及生民。”
他话锋一转。
“殿下,今日巡视河道,可知眼前这数千民夫,每日人吃马嚼,需耗费多少粮秣?工期若延误一日,朝廷又需多支出多少银钱?”
陈弘被问住了,小脸微红,摇了摇头。
这些具体的数字,他尚未接触过。
张诚也不责怪,耐心道:
“臣已让户部主事将相关账目整理成册,稍后送至殿下案头。”
“殿下需知,为君者,不仅要明道理,更要晓实务。”
“知民生之多艰,晓国库之不易,日后决策,方能持重,不至于好高骛远,亦不至于锱铢必较。”
“孤明白了。”陈弘郑重地点了点头,将张诚的教诲记在心里。
随后,在张诚和河工官员的陪同下,陈弘走出芦棚,亲自到河堤上巡视。
他看到民夫们喊着号子,合力拉动巨大的石碾,夯实新筑的堤坝;
看到有人驾着小船,用长竿探测着河水的深度;
也看到负责伙食的伙夫,抬来一桶桶热气腾腾的粟米饭和咸菜,民夫们围坐在一起,狼吞虎咽。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汗水的咸味,还有饭菜的香气。
这一切,都与深宫高墙内的生活截然不同。
陈弘试图学着张诚的样子,对路过向他行礼的民工点头示意,甚至想上前询问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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