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的药香似乎又浓郁了几分,与墨汁、纸张特有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此处的、沉重而肃穆的氛围。
陈稳披着一件玄色常服,靠坐在宽大的御案之后。
案头上,除了日常的政务奏章外,今日还多了一份用明黄绫子包裹、由中书门下多位宰辅联名呈递的密折。
他刚刚批阅完一份关于邢州旱灾后续赈济情况的奏报,朱笔搁在砚台边,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目光,则落在了那份明黄色的密折上。
无需翻开,他也知道里面所奏何事。
母亲的话语犹在耳边,而朝臣们的担忧,显然也已按捺不住了。
他伸出手,指尖在光滑冰凉的绫面上轻轻划过,最终,还是将其拿起,缓缓展开。
奏折的内容,果然如他所料。
以张诚、王茹为首,数位枢要重臣联名,言辞恳切,引经据典,核心只有一事——请立太子,以固国本。
奏折中写道:
“……陛下膺图受箓,君临天下,威加海内,德被苍生。”
“然,东宫虚位,国本未定,此非所以承宗庙、重社稷、安亿兆之心也。”
“今天下虽初定,而北有伪宋虎视,南有灾异频仍,陛下圣体违和,尤宜早建元良,以系人心,以垂永祚……”
字字句句,皆是老成谋国之言,透着对国家未来的深切忧虑。
陈稳默默看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并非没有考虑过此事。
只是自登基以来,内要整顿乱局,外要应对强敌。
更有铁鸦军这等诡异莫测的存在暗中窥伺。
他几乎将所有心力都投入到了如何让这个新生王朝生存下去的斗争中。
至于后宫……
他的思绪有些飘远。
登基之初,在张诚、王茹等重臣的再三劝进下。
为了稳定朝局,安抚那些归附的旧臣势力。
他确实依循旧制,纳了几位功臣之女或名门闺秀入宫,也循例给了她们妃嫔的名分。
这些女子,于他而言,更多是政治联姻的象征,是平衡朝堂的棋子。
他给予她们应有的尊荣和待遇,却鲜少投入寻常夫妻间的情感。
在这乱世中挣扎求生,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早已将他的心肠磨得冷硬。
男女之情,儿女之私,对他来说是太过奢侈的东西。
然而,子嗣却在不经意间降临了。
其中,原配发妻所出的嫡长子陈弘,今年已八岁。
还有两位妃嫔各育有一子,年纪尚幼。
他对于女并不热衷,与这几个孩子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只知道嫡长子陈弘性情似乎较为沉静,在由他指定的翰林学士教导下读书,据说颇为聪颖。
另外两个幼子,更是印象模糊。
在他的潜意识里,或许从未真正将自己视为一个需要传承血脉的“父亲”。
他更像是一个守护者,一个为了终结乱世、建立秩序而存在的工具。
直到雄州城下呕血,直到病榻之上感受到生命的脆弱,直到母亲那充满担忧的叮嘱……
他才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他,陈稳,不仅仅是一个帝王,一个战士。
他还是一个儿子,一个……父亲。
这个王朝,不能只系于他一人之身。
万一他倒下,必须有一个人,能够接过这副重担,延续他未竟的事业,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立太子,已不再是可缓可急的选项,而是迫在眉睫的必须。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奏折上那几个皇子的名字上。
嫡长子陈弘。
按照宗法制度,立嫡立长,名正言顺,最能杜绝其他皇子的非分之想,避免日后兄弟阋墙的惨剧。
而且,陈弘年纪稍长,已开始启蒙读书,相较于尚在襁褓的幼弟,显然更适合作为储君培养。
尽管他对这个儿子了解不多,但据翰林学士和内侍的回报,此子性情稳重,不好奢玩,读书也算刻苦。
或许……是个合适的人选。
只是,一旦立为太子,这个年仅八岁的孩子,便将背负起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重担与期望。
他将不再拥有无忧无虑的童年,他将时刻处于万众瞩目之下,他的言行举止都将被无限放大和审视。
这对他而言,是幸,还是不幸?
陈稳轻轻叹了口气。
这就是帝王家的宿命。
没有选择。
他提起朱笔,在那份密折上,缓缓写下一个“可”字。
笔迹沉稳,不见丝毫犹豫。
既然决定了,便无需再拖。
“传旨。”
他放下笔,对侍立一旁的内侍说道。
“召张诚、王茹、石墩、钱贵、赵老蔫,即刻入宫议事。”
“是,陛下。”
……
约莫半个时辰后,五位核心重臣齐聚养心殿。
他们看到御案上那份摊开的、带有朱批的明黄密折,心中都已明了。
“诸卿所奏,朕已阅过。”
陈稳的声音依旧带着病后的虚弱,但语气却十分清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