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节度使府邸,寝殿。
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弥漫在每一个角落的沉暮死气。
柴荣已完全陷入昏迷,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只有胸口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着这位曾叱咤风云的雄主尚存一息。
数名御医围在榻前,轮流诊脉,皆是面色沉重,摇头叹息。
王朴守在门外,如同一尊石雕,花白的须发在穿堂风中微微颤动。
他听着内间御医低声的交流,那些“脉象游离”、“油尽灯枯”的字眼,像冰冷的针,一下下刺在他的心上。
殿外廊下,得到允许入府等候消息的韩通、张永德等一众高级将官,皆甲胄在身,默然肃立。
无人交谈。
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与不安。
空气中仿佛绷紧了一根无形的弦,任何一点微小的动静,都可能将其崩断。
陈稳站在武将队列的首位,眼观鼻,鼻观心,面色平静。
但若有人细看,便能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蜷起,显露出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钱贵获取的情报,如同精准的舆图,将即将到来的风暴路径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
三日后辰时,伪造的军情。
陈桥驿,子时三刻,黄袍加身。
王彦升,“幽影”阻击。
还有那个青云观的“听风者”。
一切都已明了。
现在,比拼的就是时间,以及看谁更能沉得住气。
他微微抬眼,目光扫过对面文官队列中,站在靠前位置的赵匡胤。
赵匡胤同样身着戎装,腰杆挺得笔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但陈稳敏锐地捕捉到,对方偶尔扫向寝殿方向的眼神深处,那一闪而逝的焦灼,以及垂在袖中,无意识摩挲着刀柄的手指。
他在等。
等那最终时刻的到来。
等那封将他推向风口浪尖,也给了他“名正言顺”离开澶州,前往陈桥的“北犯军情”。
“快了……”
陈稳在心中默念。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脚步匆匆地从寝殿内走出,来到王朴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王朴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身,面向廊下所有等候的文武官员。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用那沙哑而沉重的声音,宣布了那个所有人早已预料,却依旧感到心头巨震的消息。
“使君……恐难撑过今夜。”
“诸位,各自谨守岗位,稳定军心民心,以防……不测。”
话音落下,廊下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尽管早有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那种天塌地陷般的惶惑与空虚,依旧瞬间攫住了每一个人。
后周的天,真的要变了。
韩通猛地握紧了拳,看向陈稳。
张永德深吸一口气,目光与王朴有了一瞬的交汇,微微颔首。
赵匡胤的眼中,则骤然迸发出一抹混合着紧张、激动与野心的精光,但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下。
“末将等,遵命!”
众人齐声应道,声音在空旷的回廊中回荡,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壮。
人群开始缓缓散去,各自怀揣着复杂的心事,返回自己的岗位,或进行最后的布置。
陈稳正要转身离开,王朴却叫住了他。
“文仲,留步。”
陈稳停下脚步,看向王朴。
王朴走近几步,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文仲,使君……或许就在今夜。”
“澶州,乃至天下,明日将是如何光景,皆系于你等之决断。”
“老夫别无所求,只望你……莫负使君临终之望,莫负这澶州百万军民之托。”
陈稳看着王朴那充满血丝,却异常清亮的眼睛,郑重抱拳。
“王先生放心,稳,心中有数。”
“必竭尽全力,护持大局。”
王朴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重新走回那弥漫着药石与死亡气息的寝殿门口,继续他的守护。
陈稳走出节度使府,抬头望去。
天色不知何时已然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乌云低低地压着城头,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空气中弥漫着暴雨来临前特有的土腥气。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翻身上马,对亲卫吩咐道。
“回府。”
“另外,通知石墩,让他派一队绝对可靠的人,持我手令,盯住城西赵匡胤别院,以及……青云观。”
“有任何异动,即刻来报。”
“是!”
亲卫领命,立刻分头行动。
陈稳策马行走在骤然变得冷清的街道上。
店铺大多提前关了门,百姓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
柴荣病危的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遍了全城。
乱世之中,主宰者的更迭,往往意味着动荡与杀戮的开始。
无人能够置身事外。
偶尔有认出陈稳的百姓,也只是远远地驻足,投来混杂着期盼与忧虑的目光,不敢上前。
那股炽热如火的民心气运,似乎也因为这笼罩全城的压抑气氛,而稍稍收敛了灼人的温度,变得沉凝而厚重,如同蓄势的熔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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