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稳踏入节度使府邸时,明显感觉到气氛与往日不同。
护卫的军士见他到来,眼神中除了往日的敬畏。
更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执礼时腰弯得更深。
沿途遇见的文吏、仆役,无不屏息静立。
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直到他走过很远,才敢低声交换着眼神。
王朴亲自在二门外迎候,这位向来以沉稳着称的谋士。
此刻眉宇间也难掩焦灼与疲惫。
“文仲,你总算回来了。”
王朴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使君刚醒转片刻,精神尚可,指名要见你。”
陈稳心中一紧,点头道。
“有劳先生,我这就去。”
穿过重重回廊,药石的气味愈发浓重。
寝殿外,侍立的医官和内侍个个面色凝重,大气不敢出。
陈稳整理了一下衣袍,深吸一口气,迈步而入。
殿内光线昏暗,柴荣半倚在榻上,脸颊深陷,面色蜡黄。
唯有一双眼睛,在看到他时。
骤然迸发出一抹惊人的亮光。
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最后的跳跃。
“文仲……来了。”
柴荣的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
他挥了挥手,示意旁边侍奉的内侍退下。
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使君。”
陈稳快步上前,在榻前躬身行礼,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楚。
眼前这人,是他在这个乱世中遇到的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个能让他真心敬服,愿意为之驱驰的明主。
如今,却已油尽灯枯。
“不必多礼……坐。”
柴荣指了指榻边的绣墩。
陈稳依言坐下,看着柴荣。
“北线……安稳否?”
柴荣问道,目光灼灼。
“回使君,北汉新挫,短期内应无力大举犯边。”
“洛川三县,根基稳固,军民一心。”
陈稳沉声回答。
柴荣微微颔首,蜡黄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血色。
“好……好。有你在北线,朕……我便安心。”
他喘息了几下,目光变得深远。
“文仲,这天下……太乱了。百姓……太苦了。”
“我本欲……扫平群雄,还天下一个太平……可惜,天不假年……”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无尽的不甘与遗憾。
陈稳喉头哽咽。
“使君保重身体,待来日……”
柴荣缓缓摇头,打断了他。
“没有来日了……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他猛地抬起手,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陈稳的手臂。
力道之大,完全不似一个垂死之人。
“文仲!记住我的话!”
“这澶州……这北疆……这天下……不能再乱下去了!”
“无论……无论将来是谁坐在那个位置上……我要的,是一个能止干戈、抚黎民、开创盛世的人!”
“你……明白吗?”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陈稳,仿佛要将最后的意志灌注到对方心中。
陈稳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巨力和那目光中沉甸甸的期望。
他迎着柴荣的视线,重重地点了头。
“稳,明白。”
“必不负使君所托,终结乱世,开创太平!”
他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但这简短的承诺,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加坚定。
柴荣盯着他看了半晌,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
手也缓缓松开,脸上露出一丝近乎解脱的疲惫笑容。
“好……好……如此,我便……放心了……”
他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气,缓缓闭上眼睛,呼吸变得微弱而平稳,似是沉沉睡去。
陈稳在榻前静立良久,直到医官轻声入内查看,他才默默退出了寝殿。
王朴仍在殿外等候,见他出来,迎上前低声道。
“使君又睡下了?”
陈稳点了点头,心情沉重。
“王先生,府外情况如何?”
王朴叹了口气。
“暗流汹涌啊。赵匡胤的人活动愈发频繁,汴梁的旨意也到了,催促确定辅政人选,态度……颇为强硬。”
“不过……”
他话锋一转,看向陈稳的目光带着一丝深意。
“文仲可知,如今这澶州城内,乃至你治下三县,民心所向,已然如火。”
陈稳微微一怔。
王朴没有多解释,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文仲连日奔波,先回府休息吧。有些事,需你亲眼看,亲耳听。”
带着一丝疑惑,陈稳离开了节府,并未骑马,而是信步走在澶州城的街道上。
此时已近午时,街上行人如织,颇为热闹。
起初,并未有什么异常。
但很快,陈稳便察觉到了不同。
沿途的百姓。
无论是挑担的货郎,还是店铺的伙计,抑或是带着孩童的妇人。
在认出他之后,无不停下脚步。
自发地让到道路两旁,默默地向着他躬身行礼。
他们的眼神中,没有恐惧,没有疏离,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感激与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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