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通酒宴上的提醒言犹在耳,那股来自南方汴梁的隐忧。
便如同秋日里不期而至的寒潮,悄然降临澶州。
这一日,澶州城东门旌旗招展,鼓乐齐鸣。
以枢密院承旨、宣慰使崔仁冀为首的朝廷使者团。
在数百禁军骑兵的护卫下,浩浩荡荡抵达澶州。
依例,对澶州节度使柴荣及其麾下将士进行例行抚慰与封赏。
节度使府正堂,香案高设,气氛庄重而微妙。
柴荣率领澶州主要文武官吏,跪接圣旨。
圣旨中,对柴荣镇守北疆、抚慰地方的功绩不吝褒奖,加封食邑,赏赐金银绢帛;
对其麾下张永德、韩通等将领亦有相应封赏。
言辞堂皇,恩宠备至。
然而。
当宣旨太监那略显尖细的声音念到对陈稳的封赏时。
堂上不少有心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兹有澶州参军陈稳,前番巡边临河,颇着劳绩,特晋授忠武校尉,擢行军司马,领靖安军使,钦此。”
封赏与柴荣之前所奏请、并在澶州内部已宣布的完全一致。
忠武校尉、行军司马、靖安军使,一字不差。
这本身似乎代表了朝廷对柴荣举荐的认可,对陈稳功劳的肯定。
但接下来的场面,却让这份“认可”显得别有深意。
宣旨已毕,柴荣设宴款待天使。
席间,那位面容白净、始终带着程式化微笑的崔仁冀承旨。
却对陈稳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兴趣。
他不与柴荣多谈军国大事,反而频频向坐在下首不远处的陈稳问话。
“陈军使真是年少有为啊。”
崔仁冀端着酒杯,笑容可掬。
“听闻军使并非澶州本地人士?不知祖籍何处,从军之前作何营生?”
问题看似随意,却是在盘查根脚。
陈稳早已备好说辞,从容应对:
“回禀承旨,末将乃邢州尧山人氏,家道中落,早年随商队行脚四方,后因战乱流离,幸蒙使君收留,于军中效力。”
这套说辞半真半假,模糊了焦土镇之前的经历。
符合一个乱世浮萍的形象,也经过了柴荣的认可。
“哦?原来如此。”
崔仁冀点点头,笑容不变。
“那军使于临河,以十余人破八十悍匪,用的不知是何等精妙阵法?可是家传所学?”
他目光看似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陈稳心中凛然,知道这是对自己军事能力的试探。
或许还隐含着对“以寡击众”是否真实的怀疑。
他谦逊道:
“承旨过奖。哪有什么家传阵法,不过是侥幸而已。”
“当时匪徒懈怠,我军将士用命,又兼夜色掩护,出其不意,方能成功。”
“实乃天佑使君,将士奋勇,非末将一人之功。”
他将功劳推给天意、主帅和士卒,回答得滴水不漏。
崔仁冀呵呵一笑,不再追问此事,转而问道:
“临河县经此一乱,民生凋敝,军使却能于短时间内使其恢复生机。”
“甚至听闻今秋丰收在望,此等治政之才,更是令人惊叹。”
“不知军使师从哪位名儒?或是家中曾有长辈为官?”
这问题更加刁钻,直指陈稳知识来源的合理性。
一个行脚商人出身、年纪轻轻的武官,拥有如此老练的治政手段,确实引人疑窦。
陈稳面色不变,心中电转,答道:
“末将岂敢高攀名儒。”
“只是早年行商,见多了民生疾苦,也偶遇过几位落魄书生,听得些圣贤道理、杂学实务。”
“至于临河之事,无非是遵循使君方略,因地制宜,抚慰民心,使其各安生业罢了。”
“皆是使君教导有方,末将不过奉命行事。”
他再次将功劳和能力的来源,归结于柴荣的指导和乱世阅历,合情合理。
崔仁冀深深看了陈稳一眼,见他应对得体,不骄不躁。
言语间对柴荣极为恭敬,挑不出丝毫错处。
只得笑着举起酒杯:“陈军使过谦了。来,满饮此杯,愿军使再立新功,为我大周屏藩北疆!”
一场宴席,便在这样看似融洽,实则暗藏机锋的氛围中度过。
崔仁冀没有再刻意针对陈稳,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审视感,却让在座的澶州文武都清晰地感受到了。
接下来的几日,使者团并未立刻离开。
而是在澶州城内“随意”参观。
他们“偶然”路过靖安军正在整训的校场,观看了士兵操练;
他们“顺道”去了安置焦土镇军民的区域,询问生活状况;
甚至还有人“好奇”地向州府小吏打听陈稳平日为人处事、与同僚关系等细枝末节。
这些举动,看似无心,实则目的明确
——他们要亲自验证关于陈稳的一切传闻。
评估这位突然崛起的年轻将领的真实能力、势力范围以及对柴荣的忠诚度。
陈稳对此心知肚明,他约束部下,一切照常,不卑不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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