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江南泾县地界,有一青石镇,镇中溪水环绕,粉墙黛瓦,端的是个清幽去处。镇东有户沈姓人家,当家的名唤沈万坤,祖上三代经营绸缎庄,积得薄产。这沈万坤娶妻王氏,育有二子一女,长子崇文,次子崇武,小女玉娥。家中尚有老母陈氏,年逾古稀,精神却还矍铄。
这日正值清明,沈万坤携全家往祖坟祭扫。归途忽见道旁跪一女子,鬓插草标,身旁苇席裹着一具尸首。王氏心善,下车问询。那女子泣道:“奴家姓周,夫君本是县学廪生,前月染疾身亡,欠下药债无数。无奈自卖自身,求各位老爷赏口薄棺。”沈万坤见其言谈文雅,不像寻常村妇,便问可通文墨。周氏答曰:“先父原是塾师,奴家幼时随读,略识得几个字。”王氏见其手指纤长,指甲缝里却嵌着泥垢,显是连日操劳所致,不由动了恻隐之心,与丈夫商议道:“铺里正缺个记账的,不如收了她罢。”沈万坤沉吟片刻,取出十两银子与周氏:“这些够你葬夫还债,明日来沈家绸缎庄上工便是。”周氏叩首泣谢,额间都磕出青痕来。
谁知这一念之善,竟惹出后来无数风波。
周氏入铺管账,果然精明过人。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账本记得清清爽爽,更兼待人接物极有分寸,不过月余便将铺中事务料理得井井有条。沈万坤暗自欣喜,常对王氏夸赞周氏能干。王氏初时还觉欣慰,渐渐却品出些别样滋味来。
原来这周氏虽穿着素净,却难掩窈窕身段。某日骤雨,沈万坤见周氏衣衫单薄,竟将自家夫人的绛紫斗篷与之披上。王氏在帘后瞧见,心中便似堵了团棉絮。夜间对丈夫道:“周氏年轻守寡,终是不便久留家中。不如多与她些银钱,另谋出路罢。”沈万坤不以为然:“铺中正要用人,何必计较这些?”王氏再三劝说,反遭丈夫斥为心胸狭隘。
偏生那周氏又是个极会做人的。今日给老太太陈氏炖冰糖燕窝,明日为崇文、崇武缝制新衫,连小玉娥的布老虎都修补得栩栩如生。家中仆妇俱受其小恩小惠,交口称赞。唯独王氏房中的李嬷嬷冷眼旁观,私下对主母道:“老奴瞧这周娘子,眉梢带俏,眼底含春,夫人须得留心。”王氏心烦意乱,只挥手令其退下。
转眼端午将至,铺中忙着结账。这夜月明星稀,沈万坤与周氏在柜房核账直至三更。王氏久候丈夫不归,使丫鬟送去宵夜。小丫鬟回来悄禀:“老爷正教周娘子写大字呢,两人共用一支笔,笑得可开心了。”王氏顿时火起,疾步往铺中去。才至廊下,果见烛影摇红中,丈夫握着周氏的手正在运笔。当下冷笑一声:“好个红袖添香夜读书!”沈万坤慌忙撤手,墨汁污了账本。周氏垂首退至一旁,睫毛上犹挂泪珠。沈万坤见其楚楚可怜之态,反怪王氏大惊小怪。夫妻二人当夜大吵一场,惊得老太太陈氏都起身劝解。
自此家中便似绷紧的弓弦。王氏称病不出,周氏却更显勤勉,将内外事务一肩挑起。这日清理旧物,竟从库房找出王氏嫁妆单子,当即捧来正房:“夫人请看,这珊瑚簪子、翡翠耳珰都与单子对不上,莫不是被下人昧了?”王氏扫了一眼,淡淡道:“那些早年便赏人了。”周氏却较真起来,定要彻查。不过三日,果然从李嬷嬷箱底搜出几件首饰。王氏脸上挂不住,只得将奶娘逐出府去。临行前李嬷嬷老泪纵横:“夫人啊,老奴伺候您三十年,何曾贪过一针一线?这是中了人家连环计了!”王氏心乱如麻,竟未深究。
却说沈家二子皆在镇学读书。长子崇文年方十七,性情敦厚;次子崇武十五岁,顽劣异常。周氏来后,常辅导兄弟功课。崇文进步神速,崇武却屡遭训斥。某日先生考较学问,崇文对答如流,崇武却连《论语》篇目都背不全。沈万坤大怒,责打崇武二十戒尺。夜间王氏给幼子上药,见掌心肿得馒头般高,心疼不已。崇武哭道:“周姨娘专挑难的教哥哥,给我讲的都是容易忘的...”王氏疑窦丛生,次日亲往学堂打听。才知周氏每给崇文开小灶,却总拉着崇武逛市集买零嘴儿。
王氏正待发作,偏生又出一事。小玉娥突发高热,周氏彻夜照料,竟从孩儿枕下摸出个布偶,浑身扎满银针。王氏一见几乎昏厥——那布偶穿着她日常穿的杏色衫子,胸前还写着八字!周氏泣道:“必是有人行厌胜之术害夫人!”全家惊动,沈万坤下令严查。最后却在厨房张妈处搜出符纸朱砂。张妈喊冤不止,周氏却道:“前日还见张妈往城西道观跑呢。”沈万坤当即将其发卖。经此二事,王氏虽觉蹊跷,却再不敢轻易疑周氏。
转眼秋凉,沈万坤往杭州采买绸缎。临行前夜,周氏呈上一封家书:“妾身表兄在杭州织造局当差,老爷可持信往见,或能便宜些。”沈万坤大喜,连夸周氏想得周到。王氏却见那信火漆封得严实,心中怏怏不安。
丈夫一去月余,杳无音信。这日忽有客商捎来口信,说沈老爷在杭州染了时疫。王氏心急如焚,正要打点行李去寻,周氏却道:“夫人千金之体,岂可涉险?妾身愿往照料。”当即收拾行李,带了老仆沈福匆匆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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