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集 第106章 聻冥幽劫录

夫天地之间有阴阳二途，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者，形如残烟，声若碎玉，居九幽之下的无间冥境。其地非日月所能照，非轮回所能及，唯有业风呼啸，永夜无明。今且说那酆都城最深处的枉死城中，有个百年老鬼名唤赵城，原是明朝永乐年间的落第书生，因悬梁自尽未能入轮回，终日游荡在望乡台畔抄写往生文书。彼时幽冥岁月悠长，赵城常执朱笔录写因果，见尽鬼魂悲欢。有时望乡台上雾霭稍开，能窥见阳世亲人扫墓祭祀，便怔怔落下鬼泪，在文书上洇出淡淡墨痕。

这日忽见幽冥异变，奈河水逆流而上，河中冤魂竟如沸水翻滚；三生石轰然崩裂，碎石飞溅处显露出从未见过的古老铭文；十八层地狱同时传出万鬼哀嚎，无数鬼魂如秋叶般消散化烟。秦广王急驾阴云而至，冠冕歪斜也顾不得整，判官手持崩裂的孽镜惊呼：“聻界业火倒灌，幽冥劫至矣！”原来鬼魂若再死一次，便化作聻魂坠入永劫不复之境。赵城正惶惑间，忽被一道赤色漩涡卷裹，但觉魂体如撕裂帛，再睁眼时已身处陌生境界。

但见天空悬着七轮绿月，幽光交织如罗网；大地遍布水晶骸骨，踏上去便发出凄绝悲鸣；远处黑色山脉蜿蜒如僵龙，山脊处时有紫电窜动。有个透明人影飘来，声若空谷回音：“新来的聻魂，且随我去聻都报到。”这引路聻魂自称是唐朝乐师，因安史之乱中奏错哀乐被处死，在鬼界漂泊四百年后又遭此劫。沿途但见万千聻魂形状各异：有的如破碎琉璃勉强拼凑，每移动一步便掉落碎片；有的似青烟即将飘散，需不断吞噬他人记忆维持形态；更有化作石像泣血者，血泪滴落处生出妖异红花。

忽见一队巡夜聻差经过，皆骑着形似麒麟却生有骨翼的异兽。为首者抛出锁链，将几个即将消散的聻魂拘入葫芦法器：“这些要送去记忆熔炉，好歹能炼出几刻清明。”赵城方知聻界法则——此处聻魂以记忆为食粮，若无记忆滋养便会彻底消散，但若贪食他人记忆又会陷入迷狂。更可怕的是聻魂会不断重演最悔恨的往事，如坠无尽轮回。

聻都城乃是以凝固的业火砌成，城墙流动着暗红光泽。城主巫咸已镇守三千劫，眉间有天眼常开。他召见赵城曰：“你生前抄录往生文书，颇通幽冥律法。今业火聻狱崩塌，若不修补，三界都将被吞噬。”便赐赵城一枚记忆水晶，命他随聻差前往查探。水晶中封存着历代聻魂关于业火聻狱的记忆，赵城触碰时顿时见万千惨象：有聻魂被业火灼烧九百年仍未熄灭，有聻魂化作火柱支撑狱顶，更有无数聻魂在火海中相互吞噬。

一行人途经遗忘之海时，忽被万千记忆碎片袭击。赵城见无数往事如潮涌来：有将军最后一战的悲壮，有女子等待一生的痴情，有孩童夭折时的懵懂。正迷乱间，忽被一少女聻魂扯住衣角——竟是他生前负心的未婚妻柳娘！柳娘泣道：“妾身死后寻君百年，谁知在聻界又逢业火之劫。”二人相拥而泣，泪珠落地竟化作明珠，引得周围聻魂争抢。原来真挚情泪在聻界甚是珍贵，可暂缓记忆消散。

正当叙旧时，天地忽然震动，七轮绿月同时迸裂，业火如血瀑自九天倾泻。赵城拉起柳娘急避，却坠入一座水晶迷宫。迷宫中尽是迷失本心的聻魂，围着记忆之火疯狂舞蹈。柳娘突然被无形之力扯向火焰，赵城拼命拉住她，竟在火光中看见当年真相——原来他并非自杀，而是被柳娘家族逼死！那日他本欲上京赴考，却被柳娘父兄诬陷偷盗，乱棍之下气息奄奄，最后看到的竟是柳娘冷漠转身。

忽有苍老声音响起：“痴儿，可知聻界最苦并非形销骨立，而是永世记着最悔之事。”巫咸现身，法杖照亮迷宫：“业火本是因果之镜，照见众生心念。”此时万千聻魂齐哭，哭声凝聚成黑色暴雨。暴雨中现出巨大聻龙，乃无数悔恨意念所化，正吞噬聻界根基。赵城忽忆起在望乡台抄经时曾见《聻冥度人经》残篇，当即咬破指尖（虽已无血却有心念），以魂精在虚空书写经文。每写一字，身体便消散一分，柳娘见状亦相助诵经。二人魂精相融，竟化出金色并蒂莲，莲心中飞出无数经文字符，镇住聻龙七寸。

巫咸布设大阵，引九轮绿月之光修补业火聻狱。谁知聻龙突然裂为三首：一首喷吐遗忘之雾，一首嘶吼怨恨之音，一首眼放迷离幻光。赵城在幻光中见尽前世因果：他原是天界司书仙官，因私改姻缘簿被贬凡间；柳娘本是瑶池玉女，为度他而下界。所有爱恨痴缠，不过是一场天劫考验。明悟刹那，赵城纵身跃入聻龙口中，将最后魂精化作舍利子。柳娘亦相随而去，二人魂光交融，如双星旋转，照彻九重聻界。

三年间，赵城柳娘的舍利子化作亿万光点，修补聻界裂痕。业火渐熄处生出银色优昙花，花开花落间超度聻魂。曾被业火灼烧的聻魂们，在花雨中渐渐恢复清明。有个宋朝宰相的聻魂，放下了对政敌的执念；有个殉情女子的聻魂，停止了千百年的哭泣；就连最凶暴的聻差，也柔和了面目。巫咸在聻都中央立起双魂碑，碑文记载这场浩劫始末。每当新聻魂到来，便要先在碑前观想七日，明悟因果本空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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