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四
邓鑫元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汪伟仁——这个名字像一根细针,突然扎进他心里最软的地方,他可是比亲弟兄还亲的兄弟。
两人的交情,要从留校那年说起。大学毕业时,他们同一年分到机械与制造学院当辅导员,一间办公室对面坐,一起查寝、一起备班会,连吃饭都总凑在一个食堂窗口;2005年,又一起赴美国读博,在异国出租屋里同吃同住,他帮汪伟仁改英文论文,汪伟仁陪他跑遍当地高校考察实验室,说是亲兄弟,都有人信。后来他调任化工学院,汪伟仁则在机械与制造学院一路成长,如今已是学院院长,当年他从美国回来任化工学院书记时,汪伟仁还顶着压力,把机械学院最先进的实训车间腾出一半,供两学院联合开展“化工设备研发”项目。
这些年的互相扶持,早已刻进日常:汪伟仁评教授那年,他帮着梳理科研成果到深夜;汪伟仁儿子上学遇难题,是他托教育局的同学安排进了重点小学;就连机械学院引进新设备,汪伟仁都会第一时间喊他去提建议,说“你懂化工对设备的需求,咱们得打通专业壁垒”。
“汪伟仁今天下午没来上班,说是家里有点事。”老周回忆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信封边缘,“不过上周党政联席会的时候,他还开玩笑说‘鑫元你要是当了副校长,可得多给咱们学院批点设备经费,实验室的离心机都快转不动了’,当时说得乐呵呵的,看起来挺高兴的。”
邓鑫元“嗯”了一声,心里却像压了块湿棉花,沉得慌。他拿起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和项目组组长的聊天界面,对方刚发了条消息:“邓老师,明天上午十点组会,讨论基因编辑的新数据。”他手指划过屏幕,点开和汪伟仁的微信对话框,输入框里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只发了一句:“明天考察预告就公示了,晚上有空的话,出来喝一杯?老地方。”
老地方是学校东门的“老酒馆”,两人回国后经常去的小馆子,老板是个四川人,做的水煮鱼辣得过瘾。以前每当遇到烦心事,他们就点一份水煮鱼,两瓶啤酒,边吃边聊,从实验数据聊到家庭琐事,聊到凌晨两三点,老板催着打烊才走。有一次汪伟仁评副教授失利,在酒馆里哭了半宿,邓鑫元拍着他的背说“没关系,明年我帮你改申报材料”,后来果然成了;还有一次邓鑫元在美国做访问学者,母亲突然生病住院,是汪伟仁每天下班去医院送饭,直到他赶回来。
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邓鑫元盯着对话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秒针在挂钟上走了一圈又一圈,十分钟后,终于跳出一条回复:“不了,家里有事走不开,恭喜你啊,等你正式上任了再庆祝。”
看着那条简短的回复,邓鑫元皱了皱眉。他太了解汪伟仁了,这个从小地方考出来的男人,骨子里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却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敏感。每次有事瞒着自己的时候,他说话总是这么客气又疏离
“老周,你先回去吧,明天早上八点,把考察预告送到人事处盖章,然后贴在行政楼和学院门口的公告栏上,记得拍张照片存档。”邓鑫元把文件折起来,放进抽屉里锁好,“学院的事你多盯着点,尤其是实验室的安全,明天上午让安全员去各个实验室查一遍,别出什么岔子。”
老周应了声“好”,转身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邓书记,您也别太担心,身正不怕影子斜。您这些年为学院做的事,老师们都看在眼里,真有人敢造谣,我们第一个不答应。”说完,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邓鑫元一个人,暮色彻底沉了下来,窗外的梧桐叶在路灯下泛着冷光。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泛黄的笔记本,第一页写着“2008年9月1日,化工学院任书记第一天”,后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9月5日,实验室设备清点,离心机3台报废,气相色谱仪1台故障”“10月12日,申请科研经费,被科技处驳回,理由‘项目创新性不足’”“12月20日,带学生做实验到凌晨三点,实验室暖气坏了,冻得手脚发麻”……
翻到2012年的那一页,他看到一行加粗的字:“基因项目申报成功,经费2000万!”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那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申报材料改了17稿,熬了48个通宵,答辩那天他紧张得声音发颤,走出会议室时,汪伟仁抱着一束向日葵跑过来,说“我就知道你能成”,向日葵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像他眼里的光。
可现在,那束向日葵的光,好像灭了。
邓鑫元拿出手机,又点开和汪伟仁的对话框,输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犹豫了半天,还是删了。他把手机扔在桌上,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办公室里很静,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他想起老周说的“举报”两个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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