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0六
重庆的六月,总像被浸在温热的水汽里,连风都裹着嘉陵江的潮湿,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锐科重工研发部的团建大巴驶离市区时,李月茹正靠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捏着一本卷了边的《机械设计与制造》期刊,目光落在页脚密密麻麻的标注上——那是她昨晚熬夜看资料时,用荧光笔划出的关键参数。车外的青山飞快倒退,翠绿的枝叶间偶尔闪过几簇不知名的野花,可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有当车身轻微颠簸,指尖才会下意识地按住书页,避免图纸滑落。
三年前在医院的那段记忆,如今想起来像隔了一层雾。手腕上的疤痕早已淡成浅粉色,藏在手表带下方,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那时的她,蜷缩在病床上,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连窗外的阳光都透着冷意;而现在,她是锐科重工研发部的骨干设计师,办公桌上堆着厚厚的项目方案,电脑里存着十几个反复修改的设计模型,连同事们喊她“李工”时的语气里,都带着认可的敬意。她终于不再是那个会为了一段过去,把自己逼到绝境的女孩了。
张世健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似的,总往斜前方靠窗的位置飘——那里坐着李月茹。
入职半年,他早已养成了一个习惯:开会时坐在能看到她工位的位置,加班时会留意她桌上的咖啡杯是否空了,甚至去茶水间打水,都会特意绕路经过她的办公桌,就为了看一眼她认真工作的模样。作为去年从德国留学归来的博士生,张世健刚到研发部时,就常听同事们提起“李工”:老周说她入职两年,就凭一套微型齿轮传动装置拿下“行业新人奖”,那设计连总工程师都夸“年轻人里少见的细致”;小吴说她最擅长在图纸堆里“挑错”,有次合作方的设计图漏了一个关键公差,全部门只有她一眼看了出来;连行政部的大姐都知道,李工加班时总泡一杯不加糖的美式,用的是个印着齿轮纹样的白瓷杯,“连杯子都跟她的设计一样,透着股精致劲儿”。
那时他只当是同事间的夸赞,可当他第一次在部门会议上见到李月茹,才知道传言不假。那天她穿了件浅蓝色衬衫,头发扎成低马尾,手里拿着激光笔,站在投影幕前拆解机械臂的传动逻辑。讲到“如何通过调整齿轮模数降低噪音”时,她眼里闪着光,连语速都快了几分,指尖在图纸上划过的轨迹,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从那天起,张世健就彻底乱了节奏——他会记得她加班时留在工位上的咖啡杯,杯沿沾着一点奶泡,是她偶尔会加的半盒脱脂奶;会记得她修改图纸不顺时,会对着电脑轻轻叹气,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笔杆上的漆都被磨掉了一点;甚至会记得她穿的职业装颜色,周一的浅灰、周三的米白、周五的淡蓝,像一串悄悄记在心里的密码。这次团建,对他而言,哪里是“放松”,分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靠近。
“张博士,看什么呢这么入神?”邻座的同事老王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手里还拿着包没拆开的薯片,“听说晚上有烧烤派对,李工还会弹吉他呢,到时候咱们凑个热闹,让她露一手?”
张世健猛地回过神,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机械表——表盘里的齿轮是按真实传动结构缩小制作的,银色的齿牙咬合紧密,是他离开德国时,导师亲手送他的毕业礼物。他赶紧扯出个笑,把目光从李月茹的方向收回:“好啊,正好跟大家多交流交流技术,也听听李工的歌。”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飞快盘算:晚上烧烤时,要不要主动帮她烤几串不辣的肉?她上次跟同事聊天时说过,吃不了太辣的东西。
大巴驶进山里时,夕阳正好把云层染成了橘红色,像打翻了的橘子酱,一层层铺在天边。民宿门口的石板路上,摆着几盆开得正艳的三角梅,红色的花瓣沾着水珠,看着格外鲜亮。大家刚下车,就忙着搬行李、分房间,李月茹看到墙角堆着两个沉重的食材箱——里面装着晚上烧烤用的肉串和蔬菜,立刻走过去,弯腰拎起箱子的把手。箱子比她想象中重,她刚走两步,胳膊就微微发颤。
“我来吧。”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过来,轻轻接过了她手里的箱子。李月茹愣了一下,抬头就看到张世健的笑脸,夕阳落在他的侧脸,把他的睫毛染成了金色,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里,满是真诚的关切,“你细胳膊细腿的,别累着,我来搬就好。”
“不用麻烦您,我自己可以的。”李月茹连忙摆手,想把箱子抢回来,可张世健已经拎着箱子往前走了,步伐稳得像拎着个空盒子。
“跟我还客气什么?”张世健回头冲她笑了笑,语气自然得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你设计的那套微型齿轮传动装置,我前阵子特意找来看了,里面关于‘行星轮系优化’的思路特别新颖,正好想跟你请教几个问题,就当是我‘搬箱子的学费’了,行不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