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房沉重的铜锣声仿佛还在耳膜深处嗡嗡作响,宣告着又一个地狱般白日的终结。李狗蛋几乎是拖着两条灌满了冰冷铅块的腿,一步一挪地蹭回了位于外门最偏僻角落的杂役通铺。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汗液的酸馊、草席在潮湿环境下腐烂的霉味、长久未曾清洗身体的体臭,以及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属于底层挣扎者特有的、名为“麻木”的气息。这气味如同粘稠的油脂,附着在皮肤上,钻进鼻腔里,让人窒息。
昏暗的光线下,几十条人影如同被丢弃的破麻袋,横七竖八地瘫在一条贯通房间南北的土炕上。这所谓的“炕”,不过是用粗糙的土坯垒砌的长台,上面铺着薄薄一层发黑发硬的草席,连张完整的破席子都欠奉。鼾声此起彼伏,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含糊的梦呓,以及压抑的咳嗽声,交织成一首属于外门最底层的、永无止境的疲惫交响曲。
李狗蛋摸索着找到属于自己的那块“领地”——靠近墙角,最阴暗、最潮湿的位置。他甚至连脱掉那身沾满汗渍、油污和泥土的破烂杂役服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噗通”一声,将自己重重砸在冰冷的草席上。后背接触到硬邦邦的土炕,激得他浑身骨头又是一阵酸痛的哀鸣。
“呼…呼…” 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灼痛。白天劈砍铁纹木时虎口崩裂的伤口,被汗水和污垢反复浸泡,此刻正一跳一跳地疼,如同有无数细小的针在反复戳刺。最要命的是肚子,前胸早已瘪了下去,紧紧贴着后背,胃袋空荡荡地抽搐着,发出清晰而绵长的“咕噜噜”声响,在相对寂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刺耳。
饿!深入骨髓、烧灼灵魂的饿!
张虎扔给他的那个沾满污泥的硬窝头,早已在下午挑第七趟水时就消耗殆尽,提供的能量微乎其微,此刻连一点渣滓的安慰都吝于给予。他感觉自己像一条被彻底榨干的鱼,躺在岸上徒劳地翕动着嘴唇,连翻个身的力气都欠奉。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饥饿中变得昏沉模糊,眼前仿佛有金星在飞舞。
黑暗中的温暖:半个杂粮饼
就在李狗蛋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和饥饿彻底吞噬时,一个极其轻微、带着点犹豫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像黑暗中擦亮的第一根火柴。
“狗蛋哥?新…新来的?”
李狗蛋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借着从破窗棂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或者只是远处某个法阵的余光),他看到旁边铺位上,一个同样瘦弱的身影正小心翼翼地探过身来。那是个看起来比他还要小一两岁的少年,面黄肌瘦,头发枯黄,但那双在昏暗中依旧显得灵活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丝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小心翼翼的善意和机灵。
少年见李狗蛋看过来,似乎有些紧张,飞快地左右瞄了瞄,确认周围鼾声如雷,没人注意这个角落。然后,他以一种近乎做贼的速度,将半个用油纸包裹着的东西塞到了李狗蛋的手边。
入手微温,带着一丝奇异的、令人垂涎的焦香!
李狗蛋原本昏沉的神经瞬间被这触感和气味刺激得一个激灵!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攥紧了那半个东西。入手是粗粝的质感,但那股温热和焦香,如同沙漠中的甘泉,瞬间点燃了他求生的本能。
“给…给,垫垫肚子。”少年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叹息,“张扒皮克扣得厉害,伙房发的那些东西…塞牙缝都不够。咱们这些没靠山的,得…得自己想办法。”
狼吞虎咽与“李玄真”的诞生
李狗蛋根本来不及细想,也顾不上任何警惕(饥饿早已压垮了理智),他猛地撕开那层薄薄的油纸——里面是半个烤得金黄焦脆的杂粮饼!饼身上还能看到一些细小的、烤得酥脆的谷壳碎屑,但这丝毫无法掩盖它此刻在李狗蛋眼中堪比仙家蟠桃的魅力!
他甚至没看清塞饼给他的人长什么样,全部的感官都被那半个饼牢牢攫住。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低吼,他张开嘴,狠狠咬了下去!
“唔!”
粗糙的麸皮摩擦着喉咙,带着微微的刺痛,但紧随其后的,是麦粉被烘烤后特有的焦香和谷物原始的甘甜!这味道是如此真实,如此温暖,瞬间冲垮了李狗蛋最后的防线。他甚至来不及咀嚼,几乎是囫囵地往下吞咽,噎得直翻白眼也顾不上。
“慢点…慢点吃!喝口水顺顺!”旁边那少年吓了一跳,赶紧又递过来一个破旧的竹筒,里面是清澈的凉水。
李狗蛋一把抓过竹筒,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才勉强把堵在喉咙里的饼咽下去。冰冷的水流进火烧火燎的胃袋,带来一阵短暂的痉挛,但也极大地缓解了噎住的痛苦。他贪婪地咀嚼着嘴里剩下的饼渣,感受着食物带来的、久违的、真实的热量在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中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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