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寒意总比预期来得更烈些。靖安侯府西侧的角楼早没了灯火,只有通往密室的夹道里,两盏羊角灯悬在廊柱上,昏黄的光被风扯得歪歪斜斜,在青石板上投下晃荡的暗影,连缝里积着的残叶都像裹了层霜。
三更的梆子声从街对面的巷口传来,隔了墙,声线便钝了大半,刚落进密室,就被萧彻指尖落下的墨点盖了去。他面前摊着的是江南盐引案的底册,宣纸泛着经年的黄,右上角被虫蛀了个小窟窿,墨迹却还清晰——只是翻到第三十七页时,有两行数字的墨色明显偏浅,笔锋也比前后页滞涩,像是后来补填的。
“这里不对。”萧彻用银簪的尾端点了点那两行字,簪头的缠枝纹映着烛火,在纸页上落了点细碎的光,“去年腊月通州港的漕盐,账面写着‘损耗三百石’,可我让工部查过当时的漕船载量,那艘‘永安号’的吃水线,根本装不下账面的数量,更别说有三百石的损耗。”
坐在对面的苏砚正端着茶盏,闻言手一顿,滚烫的茶水溅在指尖,他却像没察觉,径直将茶盏搁在石桌上,凑过来细看。苏砚出身寒门,靠查案入了大理寺,最擅从细枝末节里揪破绽,此刻他指尖划过那行补填的数字,指甲盖磨得纸页发响:“是‘飞白填墨’的手法。”他抬头,眼底带着点冷意,“有人用极淡的墨先描了轮廓,等原册的墨迹干透,再用相近的墨色补满——不仔细看,只当是当时写得急了,可你看这‘三’字的起笔,原册的笔锋是顿收,补填的却是轻挑,露了马脚。”
萧彻没说话,只是将底册往旁边推了推,又从锦盒里取出一卷密报。那密报是用桑皮纸写的,边角被水浸得发皱,是他派去江南的线人传回的,上面只记了件事:漕运司主事王三,上个月在通州港的酒肆里喝多了,拍着桌子说“那批盐哪是丢了,是换了身‘衣裳’去北边了”,第二日就被人发现溺死在码头的浅滩里,身上还揣着张空白的盐引。
“换了身‘衣裳’?”苏砚念着这话,指节无意识地敲着石桌,“漕盐有官府的火漆印,要换‘衣裳’,就得揭了火漆,再贴新的——可私造官府火漆是死罪,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萧彻抬手揉了揉眉心,烛火正好落在他眼下的青黑上,衬得那点疲惫格外明显。他最近为了盐引案,几乎没合过眼,连府里的管家都劝他歇一歇,可他知道,这案子拖不得——江南的盐价已经涨了三成,百姓买不起盐,多地都起了骚乱,再拖下去,怕是要出更大的乱子。
“是漠北。”萧彻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些,“我派去漠北的斥候传回消息,镇北军的粮道上个月被黑风部劫了,现在军中缺粮缺得厉害,连战马都开始喂谷糠。而通州港离漠北最近的内河码头,只有三百里路——王三说的‘北边’,十有**是漠北。”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水里,苏砚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早年在边关待过,知道黑风部的凶悍,更知道镇北军的处境——若是镇北军因为缺粮倒戈,漠北的防线就会彻底崩了,到时候黑风部的骑兵南下,不出三个月,就能打到京城。
“李崇安这是要通敌叛国!”苏砚的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吞口的铜饰被他攥得发烫,“他是江南盐铁转运使,手里握着盐引的签发权,肯定是他故意让漕盐‘丢失’,再用盐去换漠北的粮草,逼镇北军投降!”
萧彻没接话,只是将密报和底册叠在一起,伸手去够桌角的火折子。就在这时,密室顶上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嗒”声——像是有人踩碎了瓦片,声音很细,却在这寂静的密室里格外清晰。
苏砚的反应比萧彻快半拍,他猛地站起身,佩剑已经出鞘半寸,寒光顺着剑鞘的缝隙漏出来。“谁在上面?”他喝了一声,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十足的威慑力。
萧彻却比他更冷静,他抬手按住苏砚的肩膀,示意他别动,另一只手已经摸向了靴筒——那里藏着一把鲨鱼皮鞘的短匕,是当年他在边关时,一位老将军送的,刀刃淬过见血封喉的毒,平日里从不轻易动用。
“别出声。”萧彻的声音贴着苏砚的耳朵,气息很轻,“这密室的屋顶是双层瓦,外层是普通的青瓦,内层是铁板,能踩碎瓦却没发出铁板的声响,说明来人轻功极好,而且对侯府的布局很熟。”
他一边说,一边缓缓起身,脚步轻得像猫。烛火还在燃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萧彻走到密室的角落,那里有个不起眼的通风口,他凑过去,刚要细听,就闻到一股极淡的冷甜气——是西域的迷香,这种香比普通迷香更隐蔽,闻着像蜜,实则能让人在半个时辰内昏迷,而且不易察觉。
“有迷香。”萧彻皱了皱眉,转身就去捂烛火。火刚灭,密室就陷入了一片漆黑,只有通风口漏进来的一点月光,在石地上描出一道细长的亮线。
苏砚已经适应了黑暗,他顺着墙根摸索,慢慢走到萧彻身边,低声道:“迷香是从通风口飘进来的,说明上面的人不仅在窥探,还想用药放倒我们。”他顿了顿,又道,“刚才那脚步声,我听着像是府里护卫的步法——府里的护卫练的是‘踏雪步’,落地时脚尖先着地,声音很轻,刚才的响动就是这个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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