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烂醉如泥的崔英道送回房间,交给一脸担忧又不敢多言的佣人后,崔景异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套房。他独自一人下到酒店地下一层只为会员开放的、异常安静的威士忌酒吧。此时已近午夜,酒吧里空无一人,只有暖黄色的灯光笼罩着深色木质吧台和一排排琥珀色的酒瓶。
他要了一杯冰水,坐在最角落的阴影里,背对着入口。卸下了所有需要被看见的伪装,他脸上的疲惫不再是表演,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倦怠。连续的高强度演绎,即使是他也需要片刻的喘息。冰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
他不需要回头,也能感觉到有人跟了进来。轻盈的脚步,带着一丝犹豫,停在了他身后不远处。是李孝信。他果然跟来了。
崔景异没有转身,只是看着杯中晃动的冰块,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沙哑:“坐吧,孝信哥。这里没有别人。”
李孝信沉默地走到他对面坐下。酒保识趣地没有过来打扰。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吧台的灯光在李孝信的镜片上反射出细碎的光点,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你没事吧?”
崔景异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荒凉:“没事?或许吧。”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毫无遮掩地看向李孝信,那里面不再是平日的温和或刻意流露的脆弱,而是一片近乎虚无的平静,一种看透一切的疲惫。“只是有点累了。一直演戏,真的很累。”
“演戏”两个字,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这不是承认,而是一种更高级的、以退为进的策略。主动戳破那层窗户纸,将选择权看似交到对方手上。
李孝信的心脏猛地一缩。他预感到接下来会听到什么,这比他预想的任何一种试探或掩饰都更直接,更……危险。
“从我母亲去世,被接回这个家的第一天起,”崔景异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唯一可能的倾听者剖白,“我就知道,我必须戴上面具。在这个家里,真诚是活不下去的。父亲需要的是一个能替他撑起门面、管住麻烦儿子的完美继承人,朴女士和英道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憎恨的靶子。而外界,需要看到一个符合他们想象的、宙斯酒店的未来希望。”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
“我对英道好,是因为愤怒的狮子更容易被引导,也比阴险的毒蛇好对付。我帮助车恩尚,是因为她的脆弱能衬托我的‘善良’,也能让金叹方寸大乱。我接近你,李孝信……”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转回李孝信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是因为我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观察者。一个足够聪明,能看穿部分伪装,但又可能因为这种‘看穿’而产生好奇,甚至……同情的人。我需要你的笔,你的镜头,为我塑造一个更复杂、更值得被记住的形象,而不是一个冰冷的野心家。”
他几乎承认了一切。将他的算计、他的动机,**裸地摊开在李孝信面前。这不是忏悔,而是一种更深的操控——我告诉你我是骗子,那么我接下来对你说的“真话”,你是否会更愿意相信?
李孝信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他发现自己握着杯子的指尖有些发凉。崔景异的坦白太过彻底,太过惊人,反而让他之前所有的怀疑和推测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就像是一个以为自己在下棋的人,突然发现对方把棋盘整个掀开,告诉他这从来不是棋局,而是一场心理实验。
“为什么……”李孝信的声音干涩,“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发现自己无法像平时那样冷静分析。
“为什么?”崔景异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个极淡、极疲惫的弧度,“也许是因为……我厌倦了。也许是因为,在所有戴着面具的人里,你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或许可以不用一直戴下去的人。”他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控制的、真实的迷茫和……一丝微弱的渴望。
这句话,是真?是假?或许连崔景异自己都分不清了。长时间的扮演,是否已经让假面与真我产生了融合?这种复杂的、连操纵者自身都无法完全掌控的情感,才是最具有欺骗性的。
李孝信彻底动摇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卸下所有伪装,显得异常脆弱和真实的少年,之前所有的理智分析、所有的警告信号,在这样**的“坦白”和近乎哀求的“信任”面前,土崩瓦解。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念头:崔景异对他,或许是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的。这份“不一样”,不是算计,而是某种绝望中的孤注一掷。
“崔景异……”李孝信第一次叫了他的全名,却不知该说什么。
“不用担心,”崔景异却忽然笑了,那笑容恢复了少许平时的温和,但眼底的疲惫依旧浓重,“我不会要求你做什么。告诉你这些,只是……不想再独自背负了。这个专题,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把我写成阴谋家也好,写成可怜虫也罢,都随你。”他拿起杯子,将剩下的冰水一饮而尽,仿佛饮下的是无法回头的决绝。
他站起身,动作有些摇晃,像是真的累极了。“很晚了,回去吧,孝信哥。今晚……谢谢你听我说这些废话。”
他拍了拍李孝信的肩膀,力度很轻,然后转身,走向酒吧深处通往酒店内部的暗门,背影融入了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李孝信独自一人坐在空荡的酒吧里,很久都没有动。耳边回响着崔景异那些惊世骇俗的“告白”,脑海中浮现的是他最后那个疲惫而复杂的笑容。威士忌的醇香弥漫在空气里,却让他感觉无比清醒,又无比混乱。
他原本坚固的世界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一直以为自己在观察、在解密,却没想到自己早已是局中人,甚至可能被赋予了某种……特殊的“信任”。这种被需要、被“选中”的感觉,混合着对崔景异复杂处境的理解和同情,形成了一种强大的情感旋涡,将他紧紧包裹。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崔景异扶住醉酒的崔英道时,他抓拍的那张照片。照片里的崔景异,眼神复杂难辨。现在再看,那眼神里似乎不仅有掌控,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亲情的渴望?
李孝信关掉手机,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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