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走上前,并未呵斥,只是沉声问:“老丈,既是本地盐户,可知这芦台盐泽,何处冰薄泥深,最是凶险?何处看似可走,实为绝路?”
老者闻言,眼中绝望的泪水一滞,惊疑不定地抬头看着眼前这位气度威严、甲胄染尘的将军。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正在奋力捆扎木筏、舀取卤水的唐军士兵,又看了看李世民沉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的脸庞。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苍老的脑海——这些兵,或许真不是来驱赶他们这些苦命盐户的!
一丝微弱的光芒在老者绝望的眼底燃起。
他猛地抓住身边孙儿的手,挣扎着从冰冷的盐泥里半跪起来,伸出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指向盐泽深处一片看似平坦、覆盖着薄冰的开阔区域,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将……将军!那片‘鬼眼滩’!万万去不得!冰薄得像纸!下面全是吃人的无底烂泥!人踩上去,眨眼就没了顶!”
他又指向另一处靠近卤水池、冰层似乎较厚的地方:“那里!‘盐母庙’旧址边上!看着冰厚,可底下全是熬盐留下的深坑,掉下去,神仙也难救!”
老人浑浊的眼中迸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求生光芒,语速越来越快,恨不得将祖祖辈辈用性命换来的、关于这片死亡盐泽的所有秘密都倾倒出来。
李世民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转身,对着李震厉声喝道:“记下!立刻绘图标明!”他心中那个模糊的计划,此刻被这老盐民的血泪经验瞬间填满了血肉,变得无比清晰而致命!
“老丈,”李世民俯身,亲手将老人搀扶起来,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承诺,“今日若破突厥,收复蓟州,朕在此立誓,必为尔等重建‘盐母庙’!这芦台盐泽,将永佑你盐户子孙!”
老者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李世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唯有浑浊的老泪滚滚而下,滴落在冰冷的盐泥地上。
时机,在焦灼的等待中终于到来。朔风连续呼啸了两日,将芦台盐泽本就稀薄的空气刮得更加凛冽刺骨。
第三日清晨,铅灰色的天空低垂,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雪。就在这酷寒将天地都冻得发脆的时刻,远方的地平线上,终于腾起了突厥骑兵冲锋时卷起的巨大烟尘。
那烟尘如同狰狞的巨兽,裹挟着沉闷如雷的蹄声和突厥人特有的、充满血腥意味的呼哨嚎叫,向着唐军设在盐泽边缘的简陋营垒猛扑过来!为首的狼头大纛在风中狂舞,旗下阿史那贺鲁那张因疯狂和暴戾而扭曲的脸清晰可见——困兽犹斗,他妄图在这片看似平坦的盐泽之地,用突厥铁骑的冲锋彻底碾碎唐军!
“来了!”李震低吼一声,手猛地按在腰间刀柄上,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回头望向李世民。
李世民立于临时搭建的木制望楼上,玄色大氅在狂风中烈烈作响,如同即将展开的死亡之翼。他面沉如水,目光冰冷地注视着那越来越近的黑色狂潮。
当突厥前锋最凶悍的骑兵,马蹄重重踏上那片被老盐民称为“鬼眼滩”的开阔薄冰区时——
“放筏!泼卤!”李世民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如同金铁交鸣,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寒风!
“放筏!泼卤!”军令如同烽火,瞬间传遍前沿!
早已在盐泽浅水处隐蔽待命的唐军士兵,猛地掀开覆盖在木筏上的伪装枯草!数十只粗陋却坚固的木筏被奋力推入水中,每只筏上,数名剽悍的唐军士兵赤着上身,肌肉虬结,手持巨大的木瓢、皮囊,甚至临时拆下的盾牌。
筏子如同离弦之箭,在士兵们奋力的撑篙下,迎着突厥骑兵冲锋的侧翼,斜斜地切入那片薄冰覆盖的死亡水域!
“泼——!”
震天的怒吼压过了风声!筏上的唐军士兵,用尽全身力气,将早已准备好的、冰冷刺骨的高浓度盐卤水,朝着突厥骑兵冲锋路径前方的冰面,狠狠泼洒出去!浑浊的卤水如同瓢泼大雨,带着浓烈的咸腥气,猛烈地冲击在脆弱的冰壳上!
嗤——嗤嗤嗤——!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如同万千毒蛇吐信的可怕声响骤然响起!盐卤水接触冰面的瞬间,那层看似坚实的薄冰,在极高盐分的作用下,冰点被疯狂拉低。
冰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融化、消解,如同滚烫的烙铁按上了冰雪!坚固的冰壳眨眼间变得千疮百孔,脆弱不堪!
冲在最前面的突厥骑兵,正凭借着战马的速度和惯性,准备狠狠撞向唐军单薄的防线。他们脸上狰狞嗜血的笑容尚未褪去,身下战马的前蹄已轰然踏碎了骤然融化的冰层!
唏律律——!!!
凄厉绝望的马嘶声瞬间撕裂了冲锋的号角。
高速奔驰的战马,前蹄猛地陷入冰层之下冰冷粘稠、深不见底的黑色盐泥之中!巨大的冲力让战马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拽住,猛地向前栽倒。
马背上的骑士甚至来不及惊呼,便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飞出去,重重砸在正在急速塌陷的冰泥混合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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