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在战场边缘一片狼藉的灌木丛与壕沟地带停了下来,几道极其微弱、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
紧接着,在李震惊愕的目光中,数个如同从地狱最深处爬出的身影,极其艰难地拨开断裂的、沾染着脑浆和肠液的树枝,推开压在身上沉重的、冰冷的尸体,甚至是从散发着恶臭的淤泥坑里,一点一点地挣扎着、蠕动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们动作僵硬迟缓,仿佛全身的骨骼和筋肉都已不属于自己,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闷哼。
他们正是早已潜入敌后、如同幽灵般游弋在夏军庞大营盘与行军路线周围,执行着最危险任务的“暗影”小队。
他们的存在,甚至只有唐军最高层的寥寥数人知晓。在决战爆发前漫长的对峙期,正是他们如同附骨之蛆,不断渗透、袭扰、破坏夏军的粮道、水源、通讯,甚至制造恐慌、散布谣言,如同一根根无形的毒刺,持续削弱着庞大军团的生命力。
而在决战最激烈的时刻,他们如同最精准的毒牙,咬向了夏军指挥系统、关键节点和窦建德可能的后撤路线,为玄甲军的致命一击和窦建德的最终落网,铺平了最后的道路。
此刻的他们,早已不复出发时的精悍利落、行动如风。
他们身上的夜行伪装衣——那由特殊材质编织、能最大限度吸收光线、融入阴影的杰作——如今被撕扯得如同乞丐的破布条,千疮百孔,沾满了厚厚一层混合着硝烟、污泥、干涸的暗褐色人血、马血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的秽物的污垢。
这污垢是如此厚重粘稠,几乎完全掩盖了伪装衣原本的深灰色,使其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如同沼泽淤泥般的油腻色泽,散发着浓烈的血腥与腐烂的恶臭。
每个人脸上都覆盖着厚厚的泥灰、汗渍、血痂和烟熏火燎的痕迹凝结成的硬壳,如同戴上了一副粗糙而狰狞的面具。只有那双深陷在眼窝中的眼睛,布满了蛛网般的鲜红血丝,眼白浑浊,瞳孔却因极度的疲惫和高度紧张后的虚脱而微微放大,闪烁着如同受伤孤狼般警惕、疲惫却又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茫然的光芒。
他们的嘴唇无一例外地干裂起皮,有的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乌黑血迹,显然是咬牙硬撑或翻滚磕碰所致。
装备更是惨不忍睹,无声的诉说着战斗的惨烈。
手上缴获的弩机的弦断了,精巧的折叠钩爪扭曲变形,用于攀爬的软索磨损得几乎断裂,腰间的皮制工具袋被利器划开巨大的口子,里面特制的工具散落大半。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们身上随处可见的擦伤、划痕和淤青。
虽然没有致命的刀枪贯穿伤,但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寸是完好的。
手臂上是被荆棘和碎石划出的长长血道子,有些还在渗出组织液;腿上是被沉重马蹄无意踢踹或摔倒撞击留下的深紫色淤痕;有人额头肿起鸡蛋大的包,边缘青紫;还有人肩膀处的皮甲被某种钝器砸得凹陷变形,下面的皮肉必然是一片乌黑。
他们的动作僵硬而迟缓,仿佛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关节像是生了锈的铰链,每一次迈步、每一次抬手都牵扯着无数细微却钻心的伤痛,让他们控制不住地呲牙咧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长时间的潜伏、高度紧张的神经、恶劣的环境、不间断的小规模冲突和逃亡,已经将他们的体力和精神压榨到了极限。他们完全是靠着钢铁般的意志和刻入骨髓的任务信念,才支撑着没有倒下,这还是李震知道吴战手里有药丸,否则更加惨不忍睹。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穿过弥漫的烟尘,聚焦到高坡之上那面熟悉挺拔的身影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完成任务后的释然与目睹最终胜利的狂喜的光芒,瞬间点亮了他们疲惫不堪的眼眸。
为首的吴战,脸上那道狰狞的伤口随着他激动的情绪微微抽动。他努力地、极其艰难地试图挺直那几乎要佝偻下去的、承受了太多撞击的脊背。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空气,牵动了肋骨的伤痛,让他身体猛地一颤。
但他咬紧牙关,无视嘴角渗出的新鲜血丝,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向着李震的方向,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抬起了他那血肉模糊、微微颤抖的右臂。手臂上每一道伤口都在无声地呐喊,但他最终,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稳稳地举到了额际,行了一个无声的、却重逾千钧的军礼!
这个动作,在尸山血海的背景下,在无数跪伏的降卒映衬下,在玄甲军染血的刀锋反射的寒光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震撼!
它无声地宣告着:
暗影”存在,任务完成!所有指定的破坏、袭扰、关键节点清除、退路封锁……未折损一人,坚持到了最后。
李震翻身下马,紧跑了几步,一把将吴战抱住,泪水瞬间迷糊了双眼,声音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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