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空气里,总是弥漫着慵懒与松弛。对于大多数学生而言,这是暂时卸下重担,可以尽情投入到电视、游戏或是与伙伴玩乐的黄金时光。然而,对于陈静来说,这个假期从一开始,就有着一种别样的气味。
那不是新书的油墨香,也不是冬日暖阳晒在被褥上的味道,而是一种混杂着劣质香烟的焦油,隔夜方便面的调料包,以及旧纸张受潮后微微发霉的味道,没错,是他们家的小卖铺。
陈静家的小卖部名叫“有福士多”,是父亲陈有福名字的谐音,寄托着最朴素的期望。小店开在老旧居民楼的底层,面积不大却是一家三口全部的生计所在。白天,父母在前店忙着迎来送往,应付着买一瓶酱油、称二两瓜子的街坊邻里;而到了夜晚,真正的战场便转移到了店铺后面那个不足五平米的被称作“账房”的小隔间里。
这个寒假的第三天晚上,隔间的门没有关严,父母例行的“夜战”又一次打响。
“不对,又不对!这个月怎么算都是亏的!你看这个烟,利群的进价明明是185一条,你怎么记成180了?”父亲陈有福的声音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焦躁,他粗壮的手指上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烟灰簌簌地落在那个油腻的布满了划痕的计算器上。
“我怎么知道!每天乱七八糟那么多单子记错了有什么稀奇?你冲我吼什么!”母亲孙丽华的声音尖利而委屈,她正费力地从一个巨大的装满了各种票据的鞋盒里翻找着什么,指甲在那些纸片上划过,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陈静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听着这一切,连翻动书页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她能清晰地“看”到那个场景:昏黄的灯泡下,父亲紧锁的眉头,母亲疲惫的脸,以及那个像怪兽一样每个月都要吞噬掉父母好心情的鞋盒。
那个鞋盒,是“有福士多”的财务中心。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皱皱巴巴纸片:有供货商手写的三联单,油墨印得模糊不清;有水电煤气的缴费通知单,边缘已经卷起;有买菜时随手记录在香烟盒背面的开销;甚至还有几张是父亲打牌赢了钱,用铅笔在日历纸上画下的“正”字。
每个月末,父母就会像考古学家一样,试图从这个盒中整理出这个月的盈亏。但结果往往是,账目永远对不上,争吵永远无法避免。
“找到了!你看!这张单子,刘记粮油的,上个月的款我们明明付过了,他这个月又来要!我就说我记得付过了!”母亲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兴奋地扬起一张被揉得像咸菜干一样的收据。
父亲凑过去,眯着老花眼看了半天,才从那模糊的字迹和油污中辨认出日期,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又陷入了新的烦恼:“那我们上个月的账,不就亏得更多了?”
新一轮的沉默与叹息,隔着薄薄的墙壁沉甸甸地压在了陈静的心上。
她低头看着自己面前摊开的、杨老师布置的《人生规划调查问卷》。上面有一个问题:“为了实现你的目标,你认为自己还欠缺什么?”
陈静在“理想职业”一栏,用蚊子大小的字填了“图书管理员或学者”。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欠缺,欠缺勇气,欠缺自信,欠缺在大庭广众之下清晰表达的能力。
可是,杨老师在班上说过的一句话,此刻却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破土而出:“知识如果不能应用,那它就只是躺在书本里的死物。学习的真正力量,在于它能解决你生活中遇到的实际问题。”
解决……实际问题?
陈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墙壁。父母的争吵声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更让人心酸的带着疲惫的叹息。
一个念头,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大胆到不可思议的念头在脑海中慢慢成形。
她在学校,是学习委员,是“14班官方知识库”的管理员。她最擅长的事情不就是整理和归纳吗?她能将林天那些天马行空的解题思路,整理成条理清晰的笔记;她能将赵敏偶尔迸发的生物学灵感,记录成逻辑严谨的知识点。那……她能不能把家里那个混乱的“鞋盒”,也整理成一本清晰的一目了然的账本呢?
这个想法让她心跳加速,手心都冒出了细汗。她害怕,怕自己做不好,怕父母觉得她一个孩子家多管闲事。但那份来自杨老师的鼓励,那份在讲台上获得人生第一次掌声的记忆,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轻轻地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小账房里父母已经停止了争吵,各自坐在小板凳上,脸上写满了倦意。空气中,烟味、汗味和旧纸张的味道混在一起令人窒息。
陈静迈着小碎步,挪了进去。
“小静?怎么还不睡?”母亲孙丽华抬头,有些意外。
“爸,妈。”陈静的声音很小,像蚊子哼哼,眼睛不敢看他们,只是盯着地上的一块油渍,“我……我想……试试。”
“试什么?”父亲陈有福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语气有些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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