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卷着消毒水特有的气味从第一人民医院那洞开的大门里涌出,扑在赵敏的脸上。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将半张脸埋进父亲那件略显宽大的旧棉衣领子里。棉衣上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和柴油味,那是属于父亲赵国强的味道,但最近这股味道里多了一丝肥皂的清新香味。
“敏敏,别怕。”身边,一个高大的身影为她挡住了大部分寒风。赵国强的声音依旧粗犷,但曾经因酒精的沙哑和颓唐的声音已经被一种踏实、沉稳的底气所取代。他那双常年握着方向盘而布满厚茧的大手,此刻正有些笨拙地帮女儿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咱是来做好事的,正大光明,把胸脯挺起来。”
赵敏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她的目光越过父亲的肩膀望向医院门诊大厅里那片涌动的人潮。哭喊的孩童,焦急的年轻人,步履蹒跚的老人,穿着白大褂行色匆匆的医生和护士……这一切构成了一股嘈杂而充满生命张力的场景,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她来过这里很多次,每一次都怀着沉重的心情。陪着咳血的母亲做检查,听着医生说着那些她听不懂却能感受到不祥的医学名词,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绝望和压抑。医院,对过去的她而言,是痛苦的同义词。
但今天不一样。
父亲在物流园的新工作步入正轨后,不仅是收入,更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酗酒,不再抱怨,甚至开始学着关心她和母亲的生活。当他从不知哪里听说了医院在寒假招募志愿者,第一时间就回家和她商量,眼神里充满了鼓励和一种赎罪般的殷切。
“杨老师不是说你生物学得好,对这些有兴趣吗?去试试,就当长长见识。爸支持你。”
父亲的支持使她重拾温暖。杨老师在她心中埋下的那颗关于“未来”的种子也正需要一片土壤来验证其生长的可能性。所以,她来了。
“走吧。”赵国强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率先迈开步子。他的背影在赵敏眼中前所未有的高大、可靠。
穿过人潮他们找到了位于大厅一角的“志愿者服务站”。一位戴着眼镜看起来四十多岁神情疲惫的护士长正埋头写着什么。
“你好,护士同志,”赵国强有些拘谨地开口,常年在工友面前的豪爽此刻收敛得无影无踪:“我们是来……来报名当那个志愿者的。”
护士长抬起头目光在他们父女身上扫过。当看到赵敏那张明显还带着稚气的脸时,她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寒假工?我们这里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的,要求很高的,而且没有工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显然是见多了想来混个社会实践证明的学生。
“不是不是,”赵国强连忙摆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压得有些褶皱的成绩单小心翼翼地递过去,“这是我闺女的期中考试成绩单。您看,她生物考了年级第一!她不是来混的,是真心想来学习来帮忙的。这孩子手稳,心细,不怕吃苦!”他像一个推销员,急切地展示着自己最宝贵的商品,语气里满是骄傲。
赵敏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没想到父亲会把成绩单都带来了。
护士长有些意外地接过成绩单,目光落在“生物:98分,年级第一”那一行时眼中的审视才缓和了些许。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始终沉默不语但脊背挺得笔直的赵敏,问道:“小姑娘,你知道志愿者是做什么的吗?不是穿着白大褂到处走那么风光。你要负责导诊,一天要回答几百个重复的问题;要负责推轮椅,送行动不便的病人去做检查;要负责维持秩序,甚至可能要处理一些病人的呕吐物。你干得了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块石头在赵敏心上反复砸打。她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冷静而清晰的声音回答道:“我知道。我能干。”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六个字。但那眼神里的坚定却让护了长再次感到意外。她沉默了片刻,从抽屉里拿出一件淡蓝色的马甲和一本小册子。
“填一下表格。这是《志愿者守则》,拿回去背熟。明天早上八点,准时到这里报到,找我,我姓王。”王护士长说完又重新埋下头去。
赵国强激动地连声道谢,拉着赵敏的手走出了服务站。直到站在医院外的阳光下,赵敏才感觉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她低头看着手上那件崭新的蓝色马甲,布料有些粗糙,但上面用白线绣着的“第一人民医院志愿者”几个字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
这不是真正的白大褂,但对她而言这已经是她距离梦想最近的一步。
志愿者的工作,正如王护士长所说琐碎、重复,且磨人。
赵敏每天的工作,就是站在门诊大厅最显眼的位置,像一个导航仪。
“阿姨,泌尿科在三楼,出门右转上电梯。”
“叔叔,拍CT要先去一楼收费处缴费,再拿着单子去地下一层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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