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大口喘息着,却像是只吸进了虚无。他仿佛被困在一间漆黑的屋子里,黑暗浓稠得几乎能触碰到指尖。无论他如何睁大双眼,眼前依旧是一片混沌。更可怕的是,这里静得可怕,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见,寂静压得他毛骨悚然。
他奋力一跃,身子竟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忽然,他的视野清晰了——他看见一片荒凉的田野,一座孤坟突兀地立在那里。而他,似乎就是从那里跳出来的。
是了,他死了,他被埋在这里。那么说现在他回到了前世,不,严格来说,自己并非重返人间,而是魂魄溯回了前世的躯壳。
他想看看自己的灵魂是什么模样,可低头时,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虚影。阳光如炽烈的钢针穿透虚幻的身体,每一缕光线都带来灼痛般的不适。他本能地想要躲避,于是又钻回了那座坟里。
黑暗再次温柔地包裹了他,那被阳光灼烧的刺痛感消失了,他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文渊觉得自己现在是躲在一个黑暗逼仄的空间里。因为就文渊的灵魂前世的认识里,死后应该是被焚烧的。然后骨灰放到一个小盒子里,再被埋入土中,往往空间不会很大,所以他现在感觉到的是逼仄黑暗。
他发现自己仍能思考,只是这具灵魂似乎剥离了所有情绪,无悲无喜,无牵无挂,甚至连一丝束缚都不复存在。
试探着,他向外探出头。太阳已经沉落,夜色漫了上来。他再次跃出坟茔,夜风裹挟着麦草的清香拂过虚幻的身躯。他像个久困牢狱的囚徒重获自由,围着坟茔不住盘旋。然而欢愉转瞬即逝。他发觉自己竟绕着坟冢不停打转。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无法离这座坟太远——某种无形的力量,像一根看不见的锁链,总会在某个临界点将他拽回。
几次尝试后,他颓然坐在坟头,自嘲般想着: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孤魂野鬼?
他抬头望向远方,不觉笑了:远处连绵的麦浪随风起伏,隐约勾勒出儿时熟悉的轮廓 —— 这不正是村子东头的那块麦地?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年少时,为浇灌麦田,他曾在此熬过漫漫长夜。那时的他,每听到风吹草动便脊背发凉,总觉身后有人窥视,回首却只有无尽黑暗;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坟茔,更是胆战心惊,生怕会有鬼魅突然窜出。可如今,自己竟成了曾经最惧怕的存在,命运的戏谑,莫过于此。
文渊下意识低头望向自己本该存在躯体的位置,瞳孔骤然紧缩 —— 那里空无一物,唯有月光穿透而过,在坟茔的青苔上投下完整的月影。他虚握的手掌开合数次,却连空气的阻力都感受不到,喉咙里溢出一声干涩的笑:“我如今... 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回应他的唯有夜风掠过麦浪的呜咽,荒草沙沙作响,像是千万个声音在窃窃私语,却无人能给出答案。他悬浮在半空中,望着自己自认为身体的部位。良久,他终于得出结论:此刻的自己,不过是一团无形的能量体,肉眼不可见,唯有特殊仪器方能观测。这团能量正在缓慢消散,待到能量耗尽之时,恐怕就是魂飞魄散之际。
他忽然想到,或许阳光能加速这个消散的过程。等旭日东升时,他要验证一下这个猜想。
夜风掠过麦田,沙沙作响,如低语,如叹息。月光倾泻而下,在坟前铺开一片冷冽的银霜。文渊静坐坟头,百无聊赖,口中低声吟诵着陶渊明的《拟挽歌辞三首》。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融进了风声里。诗句一字一句地流淌,仿佛在替这具无悲无喜的魂灵诉说它早已遗忘的尘世悲欢。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月光照在他半透明的魂体上,映不出影子。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虚无的手掌,又抬头望向远处起伏的麦浪,忽然觉得有些可笑——生前读这首诗,只觉得超脱;如今死了再念,反倒品出几分不甘。
念及 “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 时,他恍惚看见记忆里幼子挥舞的小手,还有挚友举杯相邀的笑靥。可如今得失皆成空,是非尽作土,唯有这千年不变的月光,见证着世间荣枯。
“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
他顿了顿,竟真的有些遗憾起来。是啊,活着的时候,怎么就没多喝几杯呢?
“春醪生浮蚁,何时更能尝!” 他望着自己透明的手掌,仿佛看见往昔推杯换盏的热闹场景。如今肴案虽在眼前,却无人再递来温热的酒觞;昔日高堂安寝处,此刻只剩荒草摇曳。
吟诵至 “一朝出门去,归来夜未央”,他自嘲地轻笑,这游荡在坟茔间的孤魂,可不正是永无归期的旅人?
夜更深了。
荒草在风中摇曳,白杨萧萧,如泣如诉。他忽然想起诗的最后几句——“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托体同山阿……
他望着这座困住自己的孤坟,无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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