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驼铃声碎。官道蜿蜒如蛇,夹道白杨高可数丈,绿叶垂阴间漏下铜钱大的光斑。赶车人挥鞭惊起寒蝉,鸣声刺破晨霭,惊觉此地已近桑乾河上游。文渊和青衣并辔而行,马蹄踏在被晨露浸湿的官道上,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声响。
河曲处,芦苇在风中轻轻摇曳,田埂间零星散落着青瓷残片,却不见农人的身影。桑乾河水浑黄如煮开的茶汤,与对岸阴山余脉的苍黛色在天际相接。偶尔有牧民驱马渡河,马尾拖起银练般的水线,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烁。文渊望着这片荒芜的土地,眉头紧锁:“这里本是大隋的疆土,曾经是沃野千里的农田,如今却人烟绝迹,反倒成了牧马的草场。”青衣侧过头,看着文渊阴郁的神情,轻声问道:“公子是想夺回这片土地吗?”文渊目光坚定,缓缓点头:“不止要夺回,还要让它重现昔日的荣光。”
行至响水湾,忽见两山相峙如门。东侧悬崖刻着北齐武成帝御笔 "定襄屏障",苔藓斑驳间犹见朱漆残痕。西麓有隋营遗址,断戟锈蚀在荒草中,辕门石础上爬满野葡萄藤。此处原名 "杀虎口",文帝北巡时更名 "通武口"。
日过中天,热浪蒸腾。官道渐入忻定盆地,滹沱河北源在望。河洲上野荷正盛,粉白花瓣随波光起伏。近定襄城郭时,忽见东南天际黑云压城,闪电如银蛇游走云中,俄而骤雨倾盆,道旁黍米在雨中泛着油亮的光泽。
傍晚时分抵达郡城,城头旌旗在雨后夕阳中猎猎作响。回望来路,桑乾河与滹沱河如两条银链,在苍茫暮色中蜿蜒交汇于远方。据佗哒说,两河在山西北部呈"双龙并驰"之势:桑干河沿雁北高原北流,滹沱河则向东切开五台山峡谷。在代县雁门关一带,两河源头区域直线距离仅约160里,却因恒山余脉阻隔,形成"一山分二水"的地理奇观。
定襄古城外廓卧着一圈夯土城墙,四方的棱角被岁月磨得圆钝,远远望去像是伏地打盹的老人。每面城墙约莫三里长短,墙头零星的戍楼残破得能望见天光。城内布局倒还齐整,官署区居中而立,青砖黛瓦的院落里探出几株歪脖子枣树,算是给肃穆的官衙添了点活气。
文渊勒马缓行,看街道如棋盘格纹路向四方铺展。民居多是夯土墙茅草顶,偶有几户青灰瓦顶的宅子,想来是富户居所。粮仓的土墙足有两人高,墙根处青苔斑驳,倒比官衙更显气派。市集上零落支着几家布幡,卖胡饼的炉子还冒着青烟,却不见几个行人。
"倒比预想中齐整些。"文渊抖了抖缰绳,马蹄在黄土路上叩出清脆的声响。待寻了间还算干净的客栈,他方觉腰背酸麻得厉害——连着三日策马缓行,连马鞍纹路都快印在腿根了。
青衣却似云雀般轻巧跃下马背,乌发束成男子发髻,偏生耳后漏下几缕青丝,被夕照镀成金线。"公子先歇着,我去城隍庙瞧瞧新鲜。"她边说边摸向门栓。
"就你这模样..."文渊支起半边身子,手指虚点她眉眼,"正要躺下的文渊猛地坐起身来:“哦!就你这倾国倾城的容貌,一个人出去还能回得来吗?”青衣嗔怪道:“公子,你说什么呢!你看。”文渊这才注意到,青衣已经扮成了一个普通的小厮模样,便放心地没有再说话。”
翌日长街上,青衣指尖在袖中轻点,报菜名似的念道:“公子,此地的郡守是周士信;郡丞是高明;郡尉是赵太来;郡正是包士三;主簿周士文;还有录事参军、司功参军、司仓参军、司户参军、司兵参军、司法参军。此地戍兵三千,百姓五千户,官粮十万石。还有——”
“等等!别说了,说我也记不住。你啥时候打听的这么详细?”文渊赶忙制止了青衣的滔滔不绝。
“夜里啊,夜里我没事,就去官署逛了逛。”青衣理所当然地回答。
“呃!好玩不?”文渊伸手给了青衣一个脑瓜崩:“你费那劲干嘛?过两天李渊的官文就到了,我们的队伍也到了。让他们去做这些,他不香吗?”青衣头一缩:“噢!”了一声,一脸幽怨。
“这位小厮,不要给你家公子脸色看哦,这样不好,很不好。”文渊装腔作势地说道。
"公子!"青衣跺脚要走,却被他用寒星挡住,"恼了?那带你去找个地方吃羊汤?"斜刺里窜出个卖饴糖的老妪,恰撞破这主仆斗嘴的场面,昏花老眼在两人身上转了三转,颤巍巍道:"小两口拌嘴...老身有糖人..." 老妪糖担上插着彩色糖人,炭炉里温着琥珀色糖浆,空气里飘着焦麦香气。
文渊望着青衣走在前面轻盈的身影。她手里擎着的糖人已化开半边,琥珀饧顺着竹签滴在青石板上,偏生还要时不时伸舌去舔那将坠未坠的糖珠。市集的喧嚣漫过她青色襕袍,卖胡饼的吆喝声里混着糖浆的焦香,倒把她束发的青绸带衬得愈发鲜亮。
他虚握着寒星的手指松了松,恍惚见得两个月前初见时青衣一动不动的模样——彼时这丫头骨头里都透着股子清冷。而今糖浆在她指尖拉出晶亮的丝,沾了灰的皂靴正踢开道旁卵石,倒像是把整个尘世的热闹都披在了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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