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漏,滴落了紫宸殿内最后一滴粘稠的死寂。
萧承烨坐在巨大的紫檀木御案之后,朱笔悬停在一份关于漕运的奏疏上,墨汁凝成一点欲坠的暗影。殿内烛火通明,龙涎香丝丝缕缕地游荡,却驱不散一种沉甸甸压在心头的滞涩。万籁俱寂,连守夜内侍的呼吸都几不可闻。就在这极致的静谧里——
嗡……
一声微不可察的震鸣,毫无征兆地响起。
那不是金石相击的清脆,亦非风过檐铃的空灵。它沉闷、粘滞,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某种沉重巨物在深渊中不耐的辗转。声音极低,却直直钻进人的颅骨深处,在耳蜗里激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共振。
萧承烨执笔的手猛地一顿,一滴浓墨“啪嗒”落在奏疏的“灾”字上,迅速洇开一团不祥的墨迹。他深潭般的眼眸骤然抬起,精准地锁向御案左前方,那方置于紫檀托架上的蟠龙玉玺。
玉玺在烛火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华,羊脂白玉雕琢的蟠龙盘踞其上,姿态威严而沉静,仿佛亘古如斯。
嗡……
那震鸣又来了!这一次,清晰可辨!它确确实实源自那方玉玺!
伴随着这声怪异的自鸣,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感瞬间攫住了萧承烨。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细针,自那玉玺中无声射出,穿透空气,狠狠刺入他的四肢百骸。一股极其阴寒、污秽的气息,如同活物般顺着他的脊柱向上攀爬,所过之处,皮肤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更强烈的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攥住,猛地一缩!
“呃……”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他喉间溢出。他下意识地甩开朱笔,左手猛地攥紧了自己的右手手腕!一股尖锐的、仿佛烙铁印上血肉的灼痛,正从他的右手掌心疯狂炸开!
他摊开手掌。
在掌心生命线起始的位置,靠近手腕处,一点暗红色的斑痕正诡异地浮现出来。
那绝非胎记或寻常瘀伤。它只有绿豆大小,色泽却深得如同凝固的污血,边缘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仿佛活物般的细微蠕动感。更诡异的是,那暗红的核心处,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金属质感的暗金光泽,如同熔化的金液混入了粘稠的朱砂。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热力,正从这小小的斑痕中持续不断地散发出来,灼烤着他的皮肉,更似要钻入骨髓!
龙血咒!
这三个冰冷刻骨的字眼,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萧承烨的脑海。历代帝王盛年崩殂的阴影,父辈祖辈壮年逝去时病榻前那无法言说的痛苦与不甘,瞬间化为实质的寒流,席卷了他。云湛临死前那扭曲的、被沈昭匕首斩断的嘶喊——“玉玺……才是……钥匙……”——此刻化作了最清晰的诅咒,带着血腥的回响,在他耳边轰鸣!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那方温润依旧的玉玺,眼底翻涌的再不是平日的深沉莫测,而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触犯逆鳞的惊悸。这方象征着他无上权柄的传国玉玺,这帝国的心脏,竟也是盘踞在他血脉、他寿元、他萧氏江山命脉之上的毒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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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临川郡。
惨白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厢房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清辉。林晚夕蜷缩在简陋的床榻上,白日里强行催动净雪蛊救治重症患者带来的巨大消耗,让她陷入了昏沉的浅眠。然而,这浅眠注定无法带来安宁。
心口处,那点沉寂的冰蓝光晕毫无预兆地、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
“啊——!”
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撕裂了夜的寂静。林晚夕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身体剧烈地弓起,仿佛承受着万箭穿心之痛。她双手死死捂住心口,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并非来自皮肉,而是直接源自心脉深处,源自那与她性命相连的净雪蛊!那痛楚锐利如冰锥,带着极致的阴寒与污秽,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要将她的灵魂冻结、撕裂!
“娘娘!” 守在外间榻上的青禾被惊醒,连鞋子都顾不上穿,惊恐地扑到床边,只见林晚夕脸色惨白如金纸,额头冷汗涔涔,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痛……玉……玉玺……” 林晚夕从齿缝间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身体因剧痛而无法抑制地颤抖。就在刚才那一刹那,心脉中净雪蛊传递来的,不仅仅是剧痛,还有一幅被强行烙印在她意识深处的、清晰到毛骨悚然的画面!
净雪蛊那纯净冰寒的视角,如同最精微的窥镜,穿透了千山万水,穿透了巍峨宫墙,直抵紫宸殿深处!
那方蟠龙玉玺在视野中急剧放大、再放大。温润无瑕的羊脂白玉表层之下,内里的景象足以让任何心智坚定者魂飞魄散!
一条狰狞的“龙”!
它盘踞在玉玺最核心的位置,形态扭曲而怪异,绝非象征祥瑞的天子真龙。它由两种至邪至恶的颜色扭曲缠绕而成:一种如同沉淀千年的污秽脓血,粘稠暗红;另一种则是吞噬一切光线的、纯粹到令人绝望的深沉漆黑。这两种色彩彼此交融、撕扯,形成一种不断蠕动、变幻的恐怖形态。无数细密如发丝、闪烁着怨毒光泽的暗金纹路,如同活物般在这条“龙”的体表蔓延、游走,构成古老而邪恶的咒文。一股庞大、阴冷、污秽到无法言喻的恐怖气息,透过净雪蛊的感应,如同实质的冰潮,狠狠冲刷着林晚夕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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