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第七响撞碎窗纸时,沈青梧的指尖正悬在黑玉匣上方。
匣中三十六堆暗红血渣还带着余温,混合着艾草灰的苦香与阴血的腥甜,在晨雾里凝成细小的血珠。
她扯下腰间半干的帕子,裹住指尖按进匣底——那是昨夜灯奴焚尽前,她用赶尸铃尖刻下的镇魂咒。
"嗤"的一声轻响,血珠突然暴起,在匣中炸成七道灰影。
沈青梧猛地闭紧左眼,右眼的符纹如烧红的铁线般刺痛。
她能看见那些灰影里翻涌的残念,像被揉皱的纸页,零散的画面在虚空中闪回:暴雨倾盆的山涧,白发老者背着赶尸铃踉跄,身后一道黑影抬手推上他的后心;崖底的碎石撞碎铜铃,老者喉间溢出的血在泥里洇开,模糊了黑影袖口的暗纹——
"九阴纹。"她咬破舌尖,腥甜漫进喉咙,那道暗纹突然清晰起来:九道阴线盘成灯芯形状,正是守烛局掌灯使独有的徽记。
指节捏得发白,黑玉匣在掌心硌出红痕。
前世那个暴雨夜突然变得滚烫,师父最后那句"青梧快跑"的嘶吼,原来不是因为山匪,而是因为他发现了替命灯与镇龙脉的秘密——发现了谢无咎,那个总说要带她回师门的师兄,亲手将他推下悬崖。
"你们用活人点灯。"她盯着匣中翻涌的灰影,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我便让这灯......照你们的坟。"
"娘娘!"墨兰的声音从门外撞进来,绣鞋沾着露水的湿痕,发间的银簪晃得人眼晕,"太庙偏殿的地龛我撒了香灰混朱砂,这是取回来的镇龙符灰烬。"她递来半块染血的帕子,指尖微微发颤,"回来路上......看见宫道边的残灯灰烬里,有幽火跟着我。"
沈青梧接过帕子,断罪眼扫过那团焦黑的灰烬。
虚空中突然浮起一行血字,像被刀刻进空气里:"灯灭人亡,人亡灯续——谢氏以身为引,续九阴之阵。"
她的呼吸陡然一滞。
谢无咎不是用灯奴控魂,是拿自己当灯芯!
心脉为灯芯,神识为灯焰,以活人躯体养着九阴镇宫阵——怪不得昨夜他的灰影燃尽时,母灯的魂链反而更紧,原来他早把自己炼成活灯,与太后的长生、大胤的龙脉绑成了死结。
"墨兰,去取三盏青灯,再把案上的阴玉符拿来。"她将帕子塞进黑玉匣,转身时瞥见铜镜里的自己:右眼血丝爬满眼白,符纹边缘泛着青灰,像被泼了墨的玉。
阳寿只剩两日的反噬,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
此时太庙密档房的檀香正浓。
萧玄策的指尖停在御医手录的最后一页,墨迹未干的"血引症"三个字刺得他眉心发疼。
"血引症,源于母体饮'续命灯油',需以冤魂怨气压制,七日一剂,否则暴毙。"他念出声,声音像浸了冰,"附录还说,守烛局每月供灯油三两,由太后亲监入药。"
案角的青铜烛台"啪"地爆了灯花,霍沉的额头已经渗出汗珠:"陛下,清梧阁昨夜烧了三十六具灯奴,奴才命人查过灰烬——混着守烛局的镇魂符残迹。"
萧玄策猛地合上册页,木片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梁上的夜枭。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喉结动了动:"所以朕的命,是用死人烧出来的?"
霍沉不敢接话,只将头埋得更低。
"传旨。"萧玄策突然起身,玄色龙袍扫过满地案卷,"今夜子时,太庙地龛,朕要亲自祭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案头那盏将熄的宫灯,"另外,着人去清梧阁送盏安神香——昭媛这两日,怕是没睡安稳。"
子时三刻的风裹着露水钻进清梧阁。
沈青梧跪在青砖地上,七盏青灯在身周摆成北斗形状,黑玉匣置于阵心。
她咬破食指,在阴玉符上画下最后一道血线,右眼的符纹已经泛出死白。
"以灰为信,以怨为火。"她低诵的声音混着赶尸铃的轻响,"你们的灯,该灭了。"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噼啪"轻响。
沈青梧抬头,正看见宫道边三十六处残灯灰烬同时腾起幽蓝火焰,火光中浮起无数半透明的影子——是被炼作灯奴的冤魂,此刻竟齐齐对着清梧阁方向跪拜。
右眼的血顺着下颌滴进领口,她却笑了。
神识逆着魂链穿透宫墙,直抵守烛局地宫深处——谢无咎盘坐在母灯前,赶尸铃的绳子穿透他的心口,像根烧红的铁钎,将他的神识与灯焰焊在一起。
"师妹!"他盲着的眼突然睁开,眼白里全是血丝,"你断的不是灯——是国之根基!"母灯的幽焰剧烈摇晃,地宫的青砖缝里渗出黑血,"九阴阵碎,龙脉崩,大胤要亡的!"
"你镇得住鬼,镇不住债。"沈青梧抓起案上的狼毫,以阴血为墨在黄纸上疾书,"谢无咎,罪一:弑师灭口,逆人伦;罪二:炼魂为灯,逆天道;罪三:以身为祭,乱阴阳。"
笔锋重重戳穿黄纸的刹那,母灯的幽焰"轰"地炸开。
沈青梧听见地宫方向传来闷响,谢无咎的嘶吼混着灯油沸腾的声音,像被掐断的琴弦。
同一时刻,太庙地龛。
萧玄策亲手点燃的三炷香突然剧烈摇晃,香灰簌簌落在"镇龙符"灰烬上,竟自行聚成一行血字:"龙脉将裂,血引已断。"
心口突然像被攥紧的拳头,他踉跄半步,喉间一甜,黑血喷在香案上。
霍沉惊呼着要扶,却被他抬手止住。
他望着清梧阁方向的灯火,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她在......替朕拔毒。"
地宫深处,谢无咎的身体正在被母灯的火焰吞噬。
他望着掌心逐渐透明的手,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来:"师父......我守住了......"最后一个字消散时,母灯的灯芯"咔"地断裂,幽火倒卷着将他整个人吞没。
清梧阁外,三十六盏残灯的幽火同时熄灭。
唯有沈青梧案头的青灯还亮着,火光里影影绰绰,像是有无数鬼影在风中跪拜。
她摸了摸右眼,指腹沾了满手的血。
意识正像被抽干的泉水,渐渐漫进黑暗里。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墨兰的尖叫,看见窗外的天色泛出鱼肚白——寅时要到了。
右眼的符纹突然变得冰凉,像被撒了把雪。
她最后想,或许这双眼睛,就要永远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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