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之下,并非黑暗。
沈青梧坠落的轨迹仿佛被时间拉长,四周不是泥土与石壁,而是无数流动的记忆残片,如碎镜般悬浮在虚空之中。
她看见自己六岁那年跪在荒庙前,瘦小的手掌按在血书之上,师父说:“赶尸人不问生死,只送归途。”她听见温让在雨夜里嘶吼着扑向刀锋,替她挡下那一记本该斩断她命脉的冷刃。
她看见自己站在黄泉渡口,指尖滴血,签下地府契约——而就在她的身后,站着另一个“她”。
那个女孩穿着同样的粗布衣裳,面容与她一模一样,却眼神空洞,双手紧攥在身侧,没有伸出去。
“你偷了我的人生。”冰冷的声音自虚空中响起,如寒针刺骨。
初代身从一片破碎光影中走出,脚步无声,每一步都让周围的记忆碎片震颤崩裂。
她与沈青梧容貌相同,可那双眼睛,像枯井深处永不流动的死水,没有光,也没有恨,只有彻底的虚无。
“我不愿做判官。”她说,声音像是从千年冰层下传来,“我拒绝了那条路。可你呢?你欣然接受了,还披上黑袍,宣称为正义执刑。你说你是审判者?不,你只是比我更会伪装的刽子手。”
沈青梧未答,她的心跳却猛然一滞。
因为她知道,这并非全然虚假。
她确实接过契约,她确实走上这条路,她也确实在一次次裁决中,亲手将魂魄打入炼狱。
她曾告诉自己那是报应,是秩序,可此刻,那些被她镇压在心底的疑问,竟随着初代身的话语,悄然翻涌。
就在这时,四周光影骤变。
线忆出现了。
她是个身形缥缈的女子,手中银丝穿梭如织,轻轻一拉,记忆的经纬便被篡改。
沈青梧看见“自己”在乱坟岗冷笑,将温让推入尸群;看见“自己”主动向贵妃献媚,换取晋升之机;看见“自己”站在冥途中央,十指染血,狂笑着将冤魂一条条钉死在轮回之外。
“这才是你。”线忆轻语,丝线缠上沈青梧的腕脉,“你从来不是被迫的。你享受权力,享受复仇,享受成为神明的感觉。你背叛了初心,也背叛了他。”
沈青梧呼吸一窒。
她的手指微微发抖。
那些画面太过真实,真实到让她开始怀疑——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呢?
如果她根本不是那个坚守誓言的赶尸人学徒,而只是一个被**吞噬的疯子?
她的膝盖缓缓下沉,仿佛要跪在这片扭曲的记忆海中。
可就在意识即将溃散之际,一道低沉却清晰的声音,穿透层层幻象,直抵心核:
“听!你体内还有谁在哭?”
是断身。
他的声音遥远,却如钟鸣贯耳。
沈青梧猛地一震。
她闭上眼,在万千虚假记忆的洪流中,去捕捉那一声微弱却真实的呼唤——
来了。
一个稚嫩的女声,带着解脱般的笑意:“谢谢你……叫我一声名字。”
那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超度的宫女。
小小的魂魄蜷缩在冷宫角落,被人遗忘至死。
她蹲下身,轻轻握住那孩子冰冷的手,说:“别怕,我叫你阿阮,带你回家。”
那一声“阿阮”,是她在这深宫里,第一次不为利益、不为复仇,纯粹因怜悯而给予的名字。
记忆如刀,割开幻网。
沈青梧睁开眼,眸光凛冽如霜雪劈落。
虚假终归是虚假。
她可以被扭曲,但无法被取代。
因为她记得每一个冤魂的名字,尝过每一滴他们留下的泪。
她不是为了成为神明而走这条路,而是因为无人肯走,她不得不走。
回我出现了。
是个瘦弱的童子,颈间挂着一枚残破玉铃,铃声微弱,却与她心跳同频。
他抬头看她,眼神清澈得近乎悲悯。
“每一任判官,都有一个被换下的‘我’。”他说,“他们恨你,因为你活了下来,背负了本该由所有人分担的罪。”
他指向初代身:“但她最怕的,不是你取代她。而是你比她更像‘她’——那个本该承担一切的人。”
初代身终于动容,眼中第一次掠过一丝惊惧。
沈青梧望着那个拒绝伸手的自己,忽然笑了。
那笑里没有嘲讽,没有胜利,只有一种穿越千山万水后的平静。
“你说我没资格?”她缓缓抬手,指尖划过心口,仿佛触摸那根贯穿前世今生的宿命之线,“可我背过每一个冤魂的名字,尝过每一滴怨毒的泪,走过你不敢走的路。你只是‘不想’,而我是‘必须’。”
风起,幽蓝火光自她掌心燃起,逆听阵的余韵在血脉**鸣。
她凝视着初代身,一字一句,如铁钉入骨:
“你说你要真相?”
她从怀中取出那枚布满裂痕的玉锁,指尖摩挲着温润的表面,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人最后的体温。
然后,她高高举起。
“那我就给你最痛的真相——”她取出玉锁,狠狠砸向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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