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止,火静,万音归寂。
沈青梧盘膝坐于残诏墟心,头顶银焰如雨垂落,将她笼罩在一片幽冷的光晕之中。
初代判官印悬浮其上,青铜斑驳,九螭盘踞,双生冥花一盛一枯,仿佛映照着生死轮回的尽头与开端。
那枚刻着“代命”二字、烙印着她前世面容的古印,正缓缓沉降,似要认主归位。
可她发不出声音。
喉咙里像塞满了烧红的炭块,每一次呼吸都牵动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
她张了张嘴,却只能听见自己干涩的吞咽声——不是哑了,是被剥夺了。
听得越多,说得越少。
这是代价。
每听一道“遗音”,便失一分人声。
而刚才那一瞬,她听见的,是九百七十三个名字的哀嚎、怒斥、悲泣、诅咒……那些被抹去的存在,在灰烬中苏醒,在火焰中呐喊,只为一个字:记。
烬瞳蜷缩在她脚边,魂光微弱如萤,颤抖着开口:“你听见了多少?……那些名字?”
沈青梧没有回答。
她抬起手,指尖蘸起唇角渗出的黑血,在焦土之上缓缓写下:
九百七十三个被删之名。
字迹未干,她已挥手抹去。
随即,再写:
现在,轮到我来问——谁删了它们?
墨未成形,血已凝霜。
话音虽无声,却如惊雷炸响在这死寂的墟间。
连断默手中的铜环都轻轻一震,他低眉垂目,记录下这一刻空间的震颤频率——比先前任何一次“记忆回流”高出三倍不止。
沈青梧闭眼。
心窍清明。
她双手结印,以头顶判官印为引,意念贯通阴阳两界,开启冥途最古老的审判仪式——
回声冥途·溯源式。
刹那间,银焰逆流而上!
不再是自天而降,而是从地底冲破穹顶,化作一道螺旋火柱直贯云霄,穿透残诏墟的虚妄屏障,竟一路撞向地府边墙!
轰——!
虚空崩裂,时间倒转。
无数被掩埋的画面如潮水倒灌,涌入她的识海:
上古之时,十二判官共立地府,执掌生死律令。
彼时天地未分,魂无归处,唯凭律法裁定轮回之路。
然而当“万魂不反约”提案落下——即永禁亡魂返阳、杜绝因果逆转——十一位判官皆签押同意,唯有一人,立于殿心,沉默不语。
他名谢无咎。
他是诏哑,掌记忆之司,守遗忘之门。
他说:“若忘即是死,那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无人回应。
下一瞬,十一道律锁自天而降,贯穿其身。
他的名字被剜出律典,魂魄封为“诏养”——既非生,亦非死,永世囚于残诏墟底,以自身为饵,镇压所有试图回溯的记忆洪流。
而他的罪状只有一条:违逆天命。
沈青梧睁眼,瞳孔泛银。
原来如此。
所谓天命,不过是胜利者的规则。
所谓律法,也不过是强者书写的历史。
她忽然笑了,无声地笑,嘴角溢出血丝。
然后,她撕下衣襟,以指为笔,以血为引,在虚空中开始重绘一幅图——
影契图。
不是复原旧图,而是改写。
她在原本断裂的封印脉络中,强行嵌入一个名字。
三个字,燃烧着银焰,赫然浮现:
谢——无——咎。
这一笔落下,整座残诏墟剧烈震颤。
残破诏书纷纷自燃,不是毁灭,而是共鸣。
仿佛有某种沉睡已久的禁忌,正在被唤醒。
远处阴影中,影契蒙纱下的独眼猛然收缩。
他正以灰烬为墨,绘制新的封印阵列,企图加固墟界。
可当他看见那幅被篡改的图腾时,手中灰笔“啪”地折断。
“她竟敢……改封印。”他的声音低哑如砂砾摩擦,“那是禁忌中的禁忌……一旦完成,归墟将醒,记忆回流不可逆!”
他抬手欲击,掌心凝聚灰烬风暴,就要扑向那团银焰中心的身影。
就在此时——
一声轻响,来自背后。
断默不知何时已立于他身后三步,铜环轻晃,唇未启,音已至:“此局已变,你不该插手。”
无形波纹扩散,影契手腕骤然浮现灼痕,如同烙印铭刻,痛得他踉跄后退一步。
“听遗者……你也疯了?”他嘶声道。
断默不答,只静静望着墟心那道孤绝的身影,
“她不是在改封印。”他低语,“她是在……定义新律。”
沈青梧浑然不知外界风云。
她只觉体内气血翻涌,生命力随每一次施法急速流逝。但她不能停。
因为就在那幅血绘封印成形的瞬间,她的心口猛地一震——那个由“生”字化作的印记,竟开始自行跳动,仿佛有另一个心跳,正从千年前的黑暗中,缓缓复苏。
她仰头,望向那枚即将归位的判官印。
然后,缓缓抬起右手。
不是去接。
而是——
按向自己的心口。
银焰贯体,如千万根烧红的针自心口炸开,直刺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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