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冷宫如坟。
檐角积雪忽然簌簌滑落,不是被风吹下,也不是天暖自融——而是自上而下,一片片无声蒸发,化作灰白色的雾气缭绕在屋脊四周。
那雪,像是被什么从内部灼烧殆尽,连落地的声响都来不及发出,便已消散于无形。
屋内,沈青梧蜷缩在墙角,单薄的宫装早已染满血污,肩头裂开一道深可见骨的旧伤,正汩汩渗着黑红发紫的血水。
她的手指却仍死死攥着一块腐朽木牌,边缘已被磨得光滑,正面刻着“代罪”二字,字迹斑驳,仿佛历经百年风雨。
可此刻,那两个字正被她用自己的血重新描画。
一滴、两滴……血顺着指尖滑落,在木牌上蜿蜒成符。
她咬破舌尖,将魂念裹挟着最后一丝清明注入其中。
刹那间,木牌微微震颤,竟浮现出幽绿色的微光,如同死火复燃。
“不要再用了……”烬瞳的声音在她识海深处响起,虚弱而颤抖,“每一次唤回旧律之名,都是在唤醒他!你扛不住第二次反噬!”
沈青梧没说话。
她只是冷笑。
嘴角扬起的弧度近乎残忍,右眼中的银焰跳动不息,映照出她脸上纵横交错的血痕与疲惫。
左眼已盲,眼眶干涸如枯井,可那一缕执念,比千灯万火更亮。
“那就让他看看。”她低语,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什么叫‘不认命’。”
话音未落,她猛地将木牌插入地面。
整座冷宫地面龟裂,蛛网般的纹路迅速蔓延开来,伴随着低沉呜咽声,一道道残影自地底浮现——那是曾被错判、枉死、永世不得超生的冤魂。
他们面目模糊,衣衫褴褛,脖颈挂着枷锁,双手被锁链穿透,却是齐齐朝着沈青梧跪下。
不是臣服,是共鸣。
她以自身为祭,以血为引,强行唤醒这些被遗忘在冥途尽头的残魂,结成“逆叛之阵”。
这是违逆地府铁律的行为,一旦失败,她的魂魄将彻底崩解,连轮回的机会都不会有。
可她不在乎。
风从破窗灌入,卷起她凌乱长发。
就在此时,屋顶之上,乌云骤然撕裂一线。
一道纤细身影悄然落下,踏雪无痕。
烬传。
它形如灰烬捏成的童子,通体苍白无色,掌心托着一盏残破古灯,灯芯摇曳着一点幽蓝火焰——那火极静,却又极烈,仿佛能焚尽三界因果。
它是每一代“焚天契”的传承见证者,非人非鬼,亦不属于任何一方秩序。
它缓步走入屋中,脚步无声,唯有灯焰轻轻晃动。
在火焰映照下,幻象浮现:
三百年前,冥渊最深处。
老判被九重锁链贯穿四肢,钉在青铜巨柱之上。
他的身躯焦黑如炭,双目却燃烧着滔天怒火,嘶吼响彻黄泉:“待我传火之人现世,便是旧律焚尽之日!新魂当立,旧法当诛!天地无序,唯火净化!”
画面戛然而止。
烬传静静地看着沈青梧,没有言语,只是缓缓将灯放在她面前。
那一点幽蓝火焰,直冲她心口而去,似要认主归位。
可就在火焰即将触及她肌肤的一瞬——
沈青梧猛然抬手!
不是承接,不是膜拜,而是狠狠抓起灯盏,抡臂砸向墙壁!
“砰!”
瓷片四溅,火焰飞散如星雨。
可在碎裂的瞬间,她双指并拢,划过眉心,以魂念催动“心证冥途”,将自己所立之律灌注进每一缕飘散的火苗之中。
“判之所依,先问人心。”
八个字,自她口中吐出,却如雷霆炸响。
那些环绕她的错判冤魂齐齐抬头,空洞的眼窝里燃起同样的银焰,跟着她一字一句地诵念:
声浪叠加,层层推进,竟形成一股奇异震荡,直扑那尚未熄灭的初火!
火焰剧烈闪烁,蓝光忽明忽暗,仿佛遭遇了某种根本性的否定。
“你说我是传火之人?”沈青梧缓缓站起,踉跄一步,却挺直脊背,像一把出鞘即见血的刀,“可我没跪过你那焚殿,也没接过你那破灯。”
她盯着烬传,一字一顿:
“我不是你的延续,也不是谁的容器。我是沈青梧——代罪者、背叛者、守律者。这冥途若真有本源,也该由活人之心点燃,而非靠一具焦尸的执念续香。”
屋外,风停雪止。
可天空之上,黑潮翻涌更甚,似有一只无形巨眼,正透过裂隙冷冷注视着这一幕。
烬传站在原地,灰烬般的小脸毫无表情。
良久,它轻轻低头,仿佛在审视她,又仿佛在聆听某种遥远的召唤。
然后,它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触自己胸口。
无声无息间,它的身体开始剥落,化作细碎灰烬,随风飘散,如同从未存在过。
但那盏灯碎后残留的一点幽蓝火焰——
并未熄灭。
它静静地悬浮在空中,像一颗不肯离去的星。
下一瞬,倏然俯冲而下,顺着沈青梧左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钻入血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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