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灰烬在御碑林中盘旋,如同无数冤魂的低语。
残碑余火未熄,银焰如蛇般在焦黑石基上蜿蜒爬行,映得沈青梧半边脸庞明灭不定。
她倚靠在最后一座未燃之碑下,左臂垂落,掌心早已焦黑溃烂,皮肉翻卷如枯树根,触之即碎。
那是她以血破律时遭反噬的代价——阳气几近枯竭,生命力如沙漏将尽。
烬瞳悬浮在她身侧,魂体薄如蝉翼,几乎透明,声音颤抖:“你再逼自己,魂都要碎了!契约会崩,地府不会容你这样僭越生死界限的人!”
沈青梧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咳了一声,一口黑血自唇角溢出,顺着下巴滴落在碑基上,嗤然作响,腾起一缕腥臭白烟。
她笑了,笑得极轻,却带着刺骨的冷意。
“碎了也得走完这条路。”她喃喃道,“你说我是判官?可若连一个宫婢被钉死三日都视而不见,那这‘判’字,早该烂在黄泉之下。”
她抬起右手,指尖颤抖却坚定,将那支染血的金钗缓缓插入地面裂缝。
银焰随之游走,顺纹路钻入地底,如同一条觉醒的冥蛇,撕开阴阳界限。
幽视开启。
视野骤然沉坠,陷入无光之地。
她看见了——
地底深处,纵横交错的沟渠如脉络蔓延,每一寸都被浓稠如墨的黑油填满。
油面浮着森森白骨,有的尚带血丝,有的已泛黄发脆,分明是孩童骸骨。
而在最中央的熔炉旁,一个驼背独眼的老者正跪伏于地,手中铁钩拖过尸堆,勾起一具瘦小童尸,扔进沸腾大锅。
骨研。
他口中念诵如咒:“一两骨粉,续碑一日命;三滴童血,镇怨一时平。严公心律,万世不堕……”
锅中黑油翻滚,竟有微弱哭声从中渗出,似无数幼魂在油火中煎熬嘶喊。
而那油火顺着地下暗渠回流,竟尽数注入御碑林四角的碑座之下——滋养着所谓的“真律碑灵”。
沈青梧猛地抽回神识,喉头一甜,呕出一大口漆黑淤血,其中竟夹杂着细碎骨渣。
她终于明白了。
所谓碑灵石语,并非严阁老执念自主复苏,而是这套“碑油系统”以人骨为材、童血为引、怨念为火,生生炼出的一具执念傀儡!
每一块碑,都不是律法的象征,而是活人献祭堆砌而成的邪物祭坛!
这不是复仇,这是制度性的吃人。
是以律之名,行屠戮之实;借死者之口,镇生者之魂。
她仰头望着头顶这座尚未焚毁的石碑,碑面冰冷肃穆,赫然刻着:
“沈氏青梧,欺师灭祖,当受剜心之刑。”
字迹森然,墨色如血。
她盯着那八字良久,忽然低笑出声,笑声沙哑破碎,却透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清醒。
“你说我欺师?”她抬手,用右手指尖蘸了心口涌出的血,在碑底空白处缓缓写下——
“律若不能护人,不如一把火烧了。”
血字成形刹那,整座石碑猛然震颤!
裂纹自底部急速向上攀爬,宛如蛛网炸裂,石语的声音从碑心深处咆哮而出,不再是先前那威严冷酷的审判之音,而是混杂着痛苦与崩溃的哀嚎:
“住手……住手啊!我儿……我儿他也只是想进城……冻饿交加……求门不开……我只是……只想让他留下名字……留在碑上……哪怕一日也好……”
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之手掐断。
沈青梧瞳孔微缩。
她听懂了。
严阁老当年并非为了权势执迷律法,而是因幼子贫寒无籍,冻毙城门之外,连入葬名录都不许。
他疯魔般立此“心律阵”,只为让天下贱籍之人,死后至少能留一名一字于碑上——可最终,这套体系却被权贵篡改,成了镇压弱者的刑具,甚至以童骸熬油,维持碑灵不灭。
他的执念,早已被扭曲。
他的律,早已变质。
风雪更大了,吹得她单薄宫裙猎猎作响,身形摇摇欲坠。
可她依旧站着,靠着碑,像一根不肯折的钉。
她缓缓拔起插在地上的金钗,银焰缠绕其上,微微跳动,如同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星火。
她凝视着碑心那枚象征“律核”的墨印,眼中不再有怒,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平静。
然后,她举起金钗,朝着碑心,缓缓递去。
不是对抗。
不是破坏。
而是——
审判。
她将金钗刺入碑心的刹那,银焰如逆流之河,顺着石纹暴涌而上。
那不是破坏,而是审判——以幽冥之律,审人间伪法;以亡者之痛,照生者之罪。
金钗触核,整座石碑骤然僵凝,仿佛时间也为之停滞。
下一瞬,光影炸裂,千百重幻象在碑面流转:驼背独眼的骨研拖着铁钩穿行尸堆,孩童枯手从油锅中伸出却无人应答;宫婢被钉于冷墙三日,血滴成冰,魂魄哭求不得超度;更有无数无名贱籍之人,冻毙街头,曝尸荒野,连坟土都不配占一寸……
而最深处的那一幕,让沈青梧瞳孔骤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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