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停了,可寒意更甚。
沈青梧跪在御碑林中央,残雪覆身,银焰自心口那枚“生”字印记缓缓溢出,微弱如将熄的烛火,在冷夜里一颤一颤地跳动。
她每喘一口气,喉头便涌上一股铁锈味,唇角血痕未干,指尖早已冻得发紫。
方才那一场“心证冥途”的初成,是以她心头血为墨、以魂魄为引,强行逆转冥律,重审旧判。
正心碑崩塌之时,她听见了千百年来被镇压在碑底的冤声——那是律法之刑,亦是人心之狱。
烬瞳伏在金钗之中,声音细若游丝:“你不能久留……那些碑还在动。”
话音未落,四面倾颓的残碑之上,裂痕深处竟有新字缓缓浮现,墨色幽黑,笔锋森然,一如严阁老生前执笔时的冷厉刚硬:
“代罪者,当受万律穿心之刑。”
一字落下,天地骤暗;八字写尽,阴风卷雪,如刀割面。
沈青梧闭了闭眼,忽而低笑一声,笑声清冷,像是从冰层下渗出的刃光。
她抬手抹去唇边血渍,指尖轻触地面,一缕极细的银丝顺指蔓延,悄无声息渗入碑基。
这是“唤旧”余韵——她以自身残存的阳气为引,反向追溯碑文源头。
刹那间,无数画面如潮水倒灌,涌入识海:
夜半,一个小刻工蜷缩在碑下,手腕被碑角割裂,鲜血滴滴答答落入石缝,碑面竟微微吸吮,仿佛活物饮血;
骨研蹲坐于暗影之中,手中研磨的不是寻常石粉,而是人骨——少年宫婢、失宠妃嫔、获罪太监的骸骨,被碾成细末,混入碑油,一遍遍涂抹在碑身上,直至碑体泛出诡异的青灰光泽;
墨心盘坐高台,指尖刺破心口,以心头血为墨,一笔一划写下“心律”。
他双目含泪,却不得不写,因他知道,这律一旦立成,便不再是公理,而是镇压异心者的刑具。
原来,这些碑不是死物。
它们是活的刑场,是吞噬人心的饕餮。
所谓“律法庄严”,不过是一场用鲜血与怨念铸就的骗局。
每一笔,皆由冤魂饲养;每一字,皆以人性为心。
沈青梧睁眼,眸中已无悲怒,唯有一片彻骨清明。
她忽然笑了,笑得凄艳如雪中绽梅。
她拔下发间那支金钗——那是烬瞳寄魂之所,也是她唯一能沟通幽冥的媒介——不是刺向碑,而是狠狠扎进自己掌心!
“呃——!”
剧痛袭来,她却咬牙不退。
鲜血顺着金钗流淌,滴落雪地,一滴,两滴……
血珠落地瞬间,银火腾起,如蛇般沿着碑基逆流而上,迅速攀附碑面。
那火焰不焚实物,只烧文字,所过之处,碑文扭曲、焦黑、剥落,仿佛有无形之口在啃噬千年律条。
“你们要我读律?”她低语,声音沙哑如砂纸磨过铁器,“好啊。”
她缓缓抬头,目光扫过四座残碑,一字一句道:
“那我就把你们供奉的‘天律’,一页页烧给你们看。”
烬瞳震颤:“你要毁律?!那是地府默许、人间奉行的秩序之基!你若焚之,必遭反噬!阳寿尽折,魂飞魄散!”
“我知道。”她轻声道,眼神却坚如玄铁,“可若律本身即是罪,守之何益?”
她想起那个抱着婴孩跳井的宫婢——她当年判其“畏罪自戕,不得轮回”,可如今才知,那女子是被贵妃命人灌药堕胎未遂,又遭毒打,最后抱着早产垂死的婴儿,一步一磕头走到井边。
她想起边关校尉——她判其“死有余辜,怨气不消”,可他在临刑前高呼的不是冤枉,而是:“我守了三年孤城,换来一句通敌?陛下,您亲眼看过军报吗!”
她想起小太监——她判其“窥私致祸,咎由自取”,可那孩子不过十二岁,撞见贵妃与侍卫私会,吓得转身就跑,却被活埋在御花园假山之下,至死口中塞满泥土。
她判了那么多,依据的是碑上律令。
可谁来审判那立律之人?
风再起,卷着灰烬如蝶舞。
她立起身,一步一印,走向最后一座残碑。
血手抚上碑面,银焰轰然腾起,碑文在火中扭曲挣扎,仿佛有万千冤魂嘶吼。
她闭目,以
每一步落下,雪地便绽开一朵猩红血花,像极了前世赶尸人行路时,在荒山野岭间洒下的引魂符。
那时她还信命,信因果有序;如今她只信手中这缕银焰——哪怕焚尽自己,也要烧出一条人间不该有的“公道”。
血手抚上碑面,冰寒刺骨,仿佛触到了千年前那个宫婢临死前最后一声呜咽。
刹那间,银焰轰然腾起,如怒龙攀柱,沿着碑身疾速蔓延。
那火焰不灼实物,却专噬文字,所过之处,墨迹焦裂、剥落,如同被无形之口狠狠啃咬。
碑文扭曲挣扎,发出尖锐嘶鸣,竟似有万千冤魂自字缝中挣出,哭嚎着扑向虚空。
沈青梧闭目,以“心证冥途”回溯此碑曾判何人——画面骤现:一名十六七岁的宫婢,捧着药盏路过玉阶,不慎滑倒,药汁溅湿龙纹地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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