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夜,死得太过安静。
三具宫女的尸首并排躺在破败的檐下,青灰的脸上没有挣扎的痕迹,唯有眉心一点暗红,细如针尖,却透着令人心悸的规则感——那是一行扭曲的律文,像是有人用血在她们的皮肉上刻下了判决:“罪在沈氏,当诛。”
变体。是“诛沈”之句的变体。
沈青梧站在尸首前,指尖轻触其中一人眉心,刹那间,百魂哀嚎涌入脑海。
她的右眼猛然剧痛,血丝自瞳孔边缘蔓延,仿佛有无数笔锋在眼底疯狂书写。
她咬牙撑住,强行开启“共审庭”,将三缕残魂召至身前。
魂魄虚弱不堪,几乎不成形,只反复呢喃一句:“……我们只是……抄了字……”
不是主动加害,而是被动书写。
有人借她们的手,把怨念注入文字,再让文字反噬命格——如同种毒。
而那毒根,竟直指一本本不该存在的书。
“《永罪录》……”断笔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双耳渗血,却仍将耳朵死死贴在一具尸体胸口,像是在听纸张翻动的声音。
他的声音嘶哑如裂帛:“它在吃命……把死人变成写字的笔。”
沈青梧眸色骤寒。
她早该想到。
严阁老临死前那一笑,根本不是绝望,而是献祭——以魂饲纸,以恨铸律,将自己的残识寄于**书脊,化作“活律灵”。
这不是逃亡,是进化。
她抱起那具尚存微温的尸身,疾步走向宫北赦字碑。
风割面如刀,沿途宫灯尽灭,仿佛整座后宫都在回避这场审判。
抵达碑前时,她将尸体置于石台,掌心按地,引动冥途之力:“石语!显形!”
片刻死寂后,碑面浮出一道模糊光影,正是真律碑灵。
它的声音已近乎消散,断续如风中残烛:“昔年……真律不立文字……因恐人心污道……今有人……集万人之恨,铸一书为律……此乃‘律魔降世’……”
沈青梧瞳孔一缩。
“律魔”?
不是诅咒,不是邪术,而是某种逆天改律的存在——以集体怨念为基,以人为笔,以命为墨,构建出一套可自我复制、定向感染的伪律体系。
“若不毁其根……”石语艰难吐字,“即书脊骨钉……否则……律瘟将不断借尸还魂……更可怕的是……此术可定向感染……特定命格……”
它顿了顿,似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比如……拥有冥途权柄者。”
沈青梧呼吸一滞。
——她。
这是冲着她来的。
从第一笔“诛沈”开始,就是一场针对判官的清洗。
她闭目凝神,强忍右眼撕裂般的痛楚,以“人心之影”逆溯律瘟传播路径。
那是赶尸人学徒所修的秘法,观人心留痕,溯因果之线。
画面在她脑中浮现:一名小宦官低头整理奏折,手指无意拂过一页边角,留下极细微的血痕;而后那页纸被送至她案头,她亲手翻开,批阅,落印……
感染源,始于那个曾为她整理文书的小宦官。
而她近日批阅的所有奏本……都可能已被渗透!
她猛地睁眼,转身狂奔回居所,一脚踹开书房大门。
案上堆叠如山的文书静静陈列,烛火摇曳,映出纸页间一丝诡异的蠕动。
她抽出银焰匕首,一刀劈开最上方的奏本。
夹层之中,密密麻麻的微型血字正缓缓拼合,像活物般游走成句:
“判官亦罪人。”
她冷笑出声,眼中杀意暴涨:“想让我亲手写下自己的死刑令?”
话音未落,银焰自掌心爆发,席卷整屋文书。
火焰呈月白色,焚物无声,却传出万千惨叫——那是被藏匿其中的律瘟在哀嚎,是无数被强植的怨念在毁灭中崩解。
火光映照她冷峻侧脸,右眼血纹未退,反而更深一分,仿佛命运之笔仍在试图描摹她的终局。
但她已不再惧怕。
她站在火海中央,望着灰烬纷飞,低声自语:“若言成枷,我便破言;若文为狱,我便焚文……你们写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怎么烧。”
就在此时,地宫深处,那本被封印于铁匣、浸于血池的残卷——《永罪录》,忽然轻轻震颤了一下。
书脊处,一枚由人骨磨成的钉子微微发烫。
黑暗中,一声低笑缓缓响起,带着癫狂与无尽的满足:
“肉身何用……我即天律……”血,从书脊渗出,沿着铁匣的裂缝蜿蜒而下,在地宫青石上绘出一道扭曲的律文图腾。
那不是墨,是千年积怨凝成的魂浆,每一滴都承载着被篡改的生死簿名。
《永罪录》在震颤,书页如心跳般起伏。
严阁老残存的意识,在无数血字编织的牢笼中缓缓睁开——不,他早已没有眼。
他的“看”,是文字本身在读这个世界。
“肉身何用?”他在虚空中低语,声音由千张纸页共振而成,“皮囊腐朽,骨血成尘,可只要一字不灭,我便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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