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天边一线金光刺破浓云,却照不进紫宸宫前那片被银焰浸透的广场。
风停了,火未熄。
那一道螺旋状的环形光阵仍在缓缓旋转,像一条自九幽爬出的冥河,缠绕着整座宫城的地脉。
沈青梧依旧站着,衣衫褴褛,长发如雪,双眸空茫,仿佛魂魄已被抽离,只剩一具承载规则的容器。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忘了母亲的声音,忘了幼时庭院里的桂花香,忘了那碗温热药汤是谁递到她手中。
她甚至想不起“严阁老”三个字为何会让她心口撕裂般疼痛。
记忆一片片碎裂,如同被无形之口啃噬殆尽的残页,风一吹,便散入虚空。
可她还记得一件事——
坏人,该罚。
这句话像是刻在骨髓里的本能,是她在忘蜉吞噬一切后,唯一没有松手的执念。
它不是情感,不是仇恨,而是一种近乎神性的律令,从她残存的意识深处升起,贯穿全身。
就在这一刻,万魂碑发出一声沉闷巨响。
石言——那尊沉默千年的碑灵,缓缓睁开双眼。
它的身躯由无数冤魂铭文构成,此刻每一笔都在震颤、重组。
古老的篆体崩解,新的文字自行浮现:
“昔有判官依契执法,今有代罪者以身为狱——凡构陷他人者,文**;凡欺心者,镜照魂;凡妄判者,碑鸣其罪。”
话音落,整座碑轰然炸裂!
碎片纷飞,却不落地。
每一块残片都化作一枚银符,通体流转着幽冥银火,似活物般腾空而起,如星雨洒向宫城各处。
有的嵌入地基深处,有的融入匾额金漆,有的悄然钻入典籍书页……无声无息,却织成一张横贯阴阳的律网。
这不再是地府降下的契约,而是人间自发生成的新规。
冥途不再局限于阴司敕令,它扎根于这座充满冤屈的深宫,生根,发芽,成为天地共鉴的铁律。
无面人最后的残影在银焰中扭曲,发出不甘的嘶吼:“你成了新的枷锁!是你亲手立下这牢笼!”
沈青梧微微侧头,唇角竟扬起一丝极淡的笑,声音轻得像风吹灰烬:“我不是枷锁。”
她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道全新的契纹——不再是地府古篆,也不是人间文字,而是汉字与幽冥文交融而成的独特印记,仿佛天地初开时第一道判词。
“我是尺度。”
语毕,天地一静。
废墟之上,一道苍老虚影缓缓浮现。
黑袍曳地,眉心一点朱砂如血,正是前任执契官——老判。
他望着沈青梧良久,眼中既有悲悯,也有敬畏。
终于,他躬身一礼,低声道:“新主已立,旧契当替。”
他抬手一指,空中那枚曾禁锢沈青梧三年的玉锁骤然崩解,其中流转的契约之力如江河倒灌,尽数涌入她的身体。
原本焦黑干枯的经络瞬间被纯净银光点亮,仿佛枯木逢春,又似死魂复燃。
她的生命力并未因此恢复,反而更加稀薄——但她已不需要阳寿来支撑冥途。
她的骨骼里烙印着“生”字印记,那是她以命换来的审判权柄。
从此以后,冥途场域不再依赖金钗、不再仰仗符咒,只要她站立于此,便是阴律降临之地。
老判的身影开始消散,临去前,他留下最后一句话,声如洪钟,直贯九霄:
“记住,真正的审判,不在地府,而在人心。”
话音落,乌云骤裂,一道金光自天际劈下,映照在她雪白的发丝上,宛如加冕。
就在这刹那,沈青梧忽然轻轻颤了一下。
她抬起头,望向远方某处,眼神依旧空茫,却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烬瞳站在不远处,铠甲染尘,双手紧握成拳。
他不敢靠近,怕惊扰这场天地更迭的仪式。
可她竟朝他伸出了手。
“你……”她嗓音沙哑,像是许久未曾言语,“你是谁?”
烬瞳心头剧震,几乎要跪下。
但他咬牙稳住身形,只低声回:“我是烬瞳。”
“烬瞳……”她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某个早已遗忘的名字。
然后,她缓缓合掌,将那道混合契纹封入心口,轻声道:“等我忘了……你就摇铃。”
她说完,再无言语。
只是静静地站着,银焰在她周身流转,如同守护神明的最后一道光辉。
而此时,烬瞳低头,目光落在万魂碑底——那一片尚未完全粉碎的基座之下,隐约可见九个暗红色的符印,正微微搏动,如同沉睡的心脏。
他也知道,当铜铃响起之时,沉睡的血巡使,终将归来。
金光裂云,余焰未熄。
烬瞳单膝跪在万魂碑残基前,铠甲上的裂痕渗出暗红血渍,却浑然不觉。
他双手颤抖着探入碑底那九枚搏动的赤纹之中,仿佛触碰的是沉睡千年的雷火。
指尖刚一触及,一股腥风骤然卷起,夹杂着无数冤魂嘶吼、锁链崩断、刀刃入骨的幻音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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