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跪在龟裂的万魂碑前,双膝深陷于冰冷石缝,仿佛大地要将她钉入地底。
银焰自她血脉奔涌而出,缠绕周身,却无法驱散那自灵魂深处蔓延而来的寒意——那是记忆被吞噬的声音,像细沙从指间滑落,无声无息,却无可挽回。
她听见了。
那是一只蜉蝣振翅的轻响,在耳畔盘旋,如同死神低语。
忘蜉立于她肩头,通体透明,薄翼如霜,每一次扇动,都带走一段过往。
她记得烬瞳是她的碑卫,可当她抬头,对方铠甲上的铭文竟如雾中看花,模糊不清。
她想不起七岁那年母亲是如何牵她走过庭院,也记不得《礼记》开篇第一句究竟为何。
甚至连“沈青梧”这三个字,都在舌尖打滑,几乎脱口而出的瞬间便碎成虚无。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烬瞳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惶。
“烬……瞳。”她咬牙挤出名字,像是从深渊里捞起最后一根浮木,“我的……碑卫。”
话音未落,脑中又是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细针穿刺神识。
眼前景象骤然扭曲——荒山、残月、枯树,还有那个披着黑袍的老判官,站在尸堆之上,手中握着一把染血的金钗……
幻象一闪而逝。
现实重压归来,四面八方已杀机汹涌。
“你终于尝到代价了!”无面人立于高空,身形由怨气凝成,脸上依旧空无五官,唯有一道裂口般的大嘴,狂笑着撕开夜幕,“你以为认罪就能掌控局面?你不过是我们剧本里的囚徒!代罪之门开启之日,便是你彻底消亡之时!”
他双臂一展,四罪残党齐齐现身,阴炉轰鸣,喷出漆黑业火;骨镜高悬,折射出一幕幕惨烈画面——那是她的前世:暴雨夜,山路泥泞,她背着尸袋踉跄前行,却被最信任的师兄一刀刺穿心口,推下悬崖。
鲜血混着雨水流入山涧,尸体堆积如山,无人收殓。
而她临死前睁着眼,望着冷月,喃喃:“我……还没完成赶尸任务……”
命纸化蝶,纷纷扬扬,环绕她头顶飞舞。
每一只蝶翼扑闪,都在加速记忆剥离。
她看见自己幼时在私塾背书,看见父亲教她辨骨识尸,看见她在地府门前跪了三日三夜,只为换一个复仇的机会……可这些画面,正一片片剥落,化为灰烬。
意识开始涣散。
她快要忘了自己是谁。
不行……不能忘!
她不是为了活下来才审判的。
她是为那些说不出话的人说话,为那些闭不上眼的冤魂执契!
猛然间,她抬手拔下发间金钗,寒光一闪,狠狠刺入心口旧伤——正是当年被背叛时留下的致命创口!
“啊——!”
一声闷哼,鲜血喷溅,顺着银白长裙蜿蜒而下。
剧痛如雷贯顶,却奇迹般劈开了混沌。
生字印记再度炽燃,银焰自心脉炸开,形成一圈微弱却坚定的光晕,护住最后一丝清明。
烬瞳瞳孔猛缩:“你疯了?!用痛觉锚定神志,会折损阳寿!”
“我本就不剩多少命了。”她冷笑,唇角溢血,眼神却愈发锋利,“只要我还记得为什么要审判,就够了。”
可就在这时,一道明黄身影终于冲破人群,踏步而来。
萧玄策一身龙袍猎猎,手持玉锁,目光如刀直指阵心。
他不信什么天律地规,更不容许任何人在他眼皮底下夺走一个——哪怕她再神秘莫测,再不可掌控,此刻也是他的妃嫔,是这皇宫里唯一能让他感到“真实”的存在。
“停下!”他怒喝,一脚踏入广场边界。
地面骤然震动,血纹浮现,一道猩红结界拔地而起,将他硬生生拦下。
碑文浮现虚空,字字如刻:“凡阳寿之人,不得干预约束之誓。”
“放肆!”萧玄策一掌拍向结界,震得手臂发麻,“她是人!不是神也不是鬼!凭什么让她一个人承受这种惩罚?!”
他再冲,结界反震更强,几乎将他掀退数步。
四周阴风呼啸,仿佛有万千亡魂低语:“判官代罪,独承其罚。生死之外,不容干涉。”
贴身太监跪伏在后,声音发抖:“陛下……她的魂光……快撑不住了。再这样下去,别说记忆,连转世的资格都会被抹去……”
萧玄策站在结界之外,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那曾冷静果决的女子,跪在月下,十指染血,长发一点一点褪去青黑,染上霜雪般的苍白。
银焰在她周身摇曳,如同风中残烛,而她的呼吸越来越浅,每一次喘息都像在撕裂肺腑。
可就在意识即将沉沦的一瞬,剧痛再次成了她的锚。
她咬破舌尖,血腥味弥漫口腔,神志在崩溃边缘猛地一颤——
就在那幻境与现实夹缝之间,她看见了一幕从未浮现的记忆:
荒山野岭,暴雨将至。
她跪在一位黑袍老者面前,浑身湿透,双手捧着一枚古朴玉锁与一支带血金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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