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废墟上,风如刀割。
残垣断壁间,血雾未散,冥途的阴气仍在缓缓退去,像潮水般从琉璃瓦砾中抽离。
天地静得可怕,仿佛刚才那场撼动轮回的审判只是一场幻梦。
可满地黑雪般的哭钟碎片,还有空中渐渐消散的魂影,都在无声诉说——有人以命为契,换来了百鬼归途。
沈青梧躺在血泊之中,身下是冰冷的汉白玉阶,裂痕纵横如她心口那道正在缓慢愈合的冰纹。
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与灼痛,像是肺腑被火舌舔舐。
银发自鬓角蔓延而出,一缕一缕,如霜雪侵袭青丝,无声宣告着生命力的流逝。
她睁着眼,却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识海破碎,记忆如沙漏倾覆,抓不住,留不下。
她记得自己是个判官,手持金钗,执掌冥途。
可为什么拿起它?
为了谁而判?
为何要认罪?
全都不见了。
耳边响起低语。
“谢谢……”九棺童的声音稚嫩,带着解脱的轻盈,在她耳畔一闪而过。
“我不写了……再也不写了……”小录的笔尖断裂声回荡在虚空,纸页焚尽,字迹成灰。
还有窸窣之声——忘蜉在啃食她的过往。
那些关于赶尸山路、师父背影、背叛之夜的记忆,正被一群无形的小虫一点点咬碎吞咽。
她想反抗,却发现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
唯有那一句残存于心:“……代他们受罚。”
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尖颤抖,抚上胸前那枚玉锁。
青铜冷硬,已被鲜血浸透,纹路模糊,像是被泪水洗过的碑文。
她不知道这锁是谁给的,也不记得何时戴上的。
只觉它极重,压得她喘不过气,仿佛锁住的不是契约,而是一条命——一条早已不属于她自己的命。
风起,无面人的残影在废墟边缘摇曳,黑雾稀薄如烟,即将彻底溃散。
“你赢了?”他嘶吼,声音干裂如枯木摩擦,“不……你只是把自己也变成了祭品!你以为代罪就能平息怨恨?可只要还有审判,就会有新的‘罪’!新的冤屈!新的轮回不得!”
他的身影开始崩解,如同被风吹散的墨迹。
沈青梧望着他,眼神空茫,却有一股不容动摇的坚定。
“我不是要平息怨恨。”她嗓音沙哑,几近呢喃,却清晰穿透风声,“我是让所有人知道——审判者,也会痛。”
话音落下的一瞬,大地震动。
一道石碑自地底缓缓升起,仅存半截,布满裂痕,却是万魂碑残体——石言。
尘封百年的碑文浮现,字字渗血:
“她即律法,因她肯担罪。”
群鬼沉默。
残魂低首,缓缓退散。
这不是地府的旨意,也不是冥司的裁定。
这是亡者共同的认可——她不再是执行规则的人,而是规则本身。
就在此时,脚步声踏碎寂静。
玄黑龙袍拂过碎石,帝王之姿踏入这片死寂之地。
萧玄策走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将她抱起。
动作轻得不像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君王,倒像是怕惊扰一场濒死的梦境。
她仰头看他,双目半阖,眸光涣散。
“你是谁?”她问,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坠地。
他喉头滚动,目光深不见底,终是低语:“一个欠债的人。”
他摊开掌心,那枚从阵法崩塌中抢出的玉锁静静躺着。
此刻,它剧烈震颤,与她胸前的锁遥相呼应,仿佛血脉相连的孪生之物。
下一刻,他五指收紧——
“咔。”
玉锁碎裂,青铜片纷落如雨。
而在内核之中,一枚微型骨符静静显露——色泽泛黄,刻有战魂印记。
正是当年谢昭战死沙场后,被权臣夺走、失踪多年的“镇魂令”。
传说此令可镇千军亡魂,亦能承地府重契。
萧玄策凝视着它,眼神复杂至极。
他曾以为这只是父皇留给他的政治遗物,如今才懂,那是命运埋下的伏笔。
他毫不犹豫,将骨符按入她心口那道尚未闭合的裂痕。
“你说契要有人担罪?”他声音低沉,却如雷贯耳,“那这次,换我来签名字。”
刹那间,契约纹路微微一震。
原本黯淡的符线竟泛起银光,顺着血脉游走,竟有一缕流转至他指尖——帝王之血,竟能承契!
这不是简单的替代,而是共生。
阴阳交汇,生死同契。
她怔怔看着他,意识即将沉入黑暗,唇角却忽然轻轻一勾。
手指微动,勾住他衣襟一角,力道轻得几乎感觉不到。
“那你得答应我……以后拆墙的时候,叫上我。”她忽然轻笑,手指勾住他衣襟:“那你得答应我……以后拆墙的时候,叫上我。”
那声音极轻,像是从深井中浮起的一缕雾气,却在死寂的废墟里荡开涟漪。
萧玄策一怔,眸底翻涌起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不是怜惜,也不是震惊,而是一种近乎宿命般的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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