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殿,吹不散那股从地底渗出的腥腐之气。
沈青梧盘坐于血阵中央,青砖上蜿蜒的纹路如活蛇般蠕动,每一笔都浸着她的命血,每一划都在撕裂她的魂魄。
她双目紧闭,唇色发紫,四肢早已失去知觉——唯有心口一点幽蓝火光仍在跳动,那是烬兵的火种,正以微弱却执拗的节奏,将顺着足底涌入的黑气炼化为“蚀流”。
剧痛如刀,千丝万缕刺入骨髓。
那些根脉中的怨念并非死物,而是活生生被抽干命火、困于枝干间的宗室子弟。
他们的脸在树皮下扭曲浮现,嘴唇开合,无声呐喊,像是在祈求解脱,又像是在警告入侵者。
她神识逆流而上,穿行于这株扎根王朝三百年的邪树脉络之中。
越往深处,压迫越重。
耳边响起低语,仿佛来自深渊尽头:
“判官……你也终将成为养料。”
那声音苍老而冰冷,带着太祖残影的威压,自命核深处传来。
睁开的一只血眼中,映出她渺小的神识投影,如同蝼蚁攀附巨蟒。
可她笑了。
嘴角溢出血丝,她猛然抽回神识,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向后一倒,撞在梁柱上,震得尘灰簌落。
但她仍撑着断钗起身,眼神锋利如刃。
“你说我是燃料?”她咳出一口黑血,声音沙哑却清晰,“可我没签契。”
地府的契约是她与幽冥之间的等价交换——她代行审判,偿还因果,而非沦为谁的祭品。
而这棵以人命浇灌的命根,妄图将她也纳入轮回供养?
荒谬!
她抬手,取出那支断裂的金钗。
焰瞳的残念在钗尖轻轻震颤,像是一缕不甘熄灭的叹息。
她咬破指尖,将心头血滴于其上,同时催动最后一丝冥途之力,将自己的魂魄割下一缕,封入其中。
刹那间,空气凝滞。
一道漆黑符印浮现在虚空中,形似锁链崩断,正是“反噬钉”成形之兆。
此物非器,实为诅咒——它不会摧毁命核,但它能切断契约的流向,让吞噬者反被侵蚀,让掌控者沦为囚徒。
代价是什么?
她望向铜镜。
镜中倒影已不似活人:肌肤半透明,骨骼隐约可见,发丝间竟有灰白枯枝般的纹路蔓延。
阳寿将尽,不过三五日。
身体正在被规则反噬,她早知道这一天会来,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谢幕。
可她无悔。
要毁根脉,必须有人深入地心,将断契之器植入命核。
活着进去的人,会被瞬间同化,意识湮灭;死了进去的,魂魄也会被吞噬。
唯有“半死之人”——既存一丝阳魂,又被阴力浸透者,才能短暂通行。
她是唯一人选。
殿外忽传急报,影七疾步冲入:“陛下已率禁军封锁皇陵,正掘偏殿地砖!”
话音未落,地面猛地一震,整座宫殿发出沉闷哀鸣。
远处皇陵方向,黑雾翻涌,一道裂缝赫然裂开,从中喷出的不是泥土,而是腐臭黑气,凝聚成一张张惨白人脸,嘶吼回荡:
“此地埋骨三千,皆为祭根!”
与此同时,沈青梧的身影已消失在昭仪殿内。
原地只余一封信,置于香案之上,字迹凌厉如刀:
“陛下若真想活,就别让人拦我。”
萧玄策站在地宫入口,手中玉锁剧烈震颤,几乎脱手飞出。
他眸色深沉,盯着那块已被掀开的地砖——下方并非夯土,而是一层灰白骨质,表面布满细密裂纹,正缓缓搏动,宛如呼吸。
“这就是‘呼吸口’。”他低声开口,寒意彻骨,“三百年前埋下的根,至今还在吞吐命格。”
“陛下!”一名禁军惊呼后退,“地缝里……长东西了!”
众人望去,只见一缕纤细如发的黑须自裂缝中探出,悄无声息地朝着宫苑方向延伸而去,速度极慢,却坚定无比。
影七飞奔而来,跪地呈信。
萧玄策接过,展开只一眼,眉头骤紧。
他猛地抬头望向昭仪殿方向,眼中风云翻滚,似怒,似惧,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震动。
“追她回来。”他下令。
“是!”
“……等等。”他忽然抬手,声音冷了下来,“传令下去,封锁所有通往皇陵的路径,但——不准阻她。”
他握紧玉锁,指节泛白:“她要去的地方,朕进不去。但她若真能斩断这根……”
他没说完,只是望着那道幽幽升起的黑光,喃喃道:
“或许,我们都被骗了三百年。”
而此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一道纤瘦身影悄然踏入新开的地洞。
湿滑的骨壁泛着诡异光泽,向下百丈不见底。
黑暗中,只有她掌心那枚幽蓝火种,微微跳动,如最后的心跳。
她独自踏入新开的地洞,脚下是滑腻如脂的骨壁,每一步都像踩在死兽的肋骨上。
幽蓝火种在掌心微跳,映出四壁密布的纹路——那是用血契刻写的宗室名录,三百年的名字层层叠叠,早已爬满穹顶,如蛛网般缠绕着这座地底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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