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昭仪殿西墙再度渗出黑水。
那水极邪,不是雨水,也不是地气凝结的露。
它自砖缝间缓缓爬出,如活物般蜿蜒而上,带着一股腐丝与尸土混杂的腥气。
夜半子时,整面墙突然剧烈震颤,湿痕暴涨,竟在墙皮剥落之处,浮现出一幅湿漉漉的壁画——
画中,沈青梧身穿素白寿衣,双目紧闭,躺在一具由万缕银丝编织而成的棺椁之中。
那棺无钉无缝,全凭细密丝线缠绕成形,宛如蛛网织就的牢笼。
百名绣娘跪伏两侧,手持金针,头戴覆面轻纱,神情肃穆如葬主亲临。
而立于最前方主祭之人,赫然是千丝姑——苍老、枯瘦,却目光灼灼,仿佛已等这一刻三百年。
影七撞开殿门时,天刚蒙蒙亮。
他脚步踉跄,脸上罕见地露出惊惧:“昭仪……墙上……她回来了!”
殿内寂静无声。
沈青梧正坐在铜镜前梳发,动作不疾不徐,乌发垂落肩头,像一道未断的黑瀑。
她听着影七急促的禀报,指尖却只轻轻抚过眉心,仿佛早已预料。
“这不是威胁。”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霜,“是请帖。”
她起身走向西墙,裙裾扫过满地碎镜残片,未曾停顿一步。
伸手触向壁画中央自己的脸——指尖落下那一刻,墙面忽然低鸣,似有万千魂语在耳畔呢喃。
她蘸指血,在画像眉心一点。
血迹瞬间被吸尽,不留痕迹。墙身微颤,如同吞下祭品的口。
“她要办一场‘替身的葬礼’。”沈青梧收回手,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把我当成新祭品,送走旧魂,重塑真我。可她忘了,我从不赴别人的仪式。”
她转身取来《丝契录》残卷——那是从影绣门秘库夺来的古籍,字迹用蚕血写就,每翻一页都隐隐泛出血光。
她对照墙上纹路与地脉震动频率,推演至深夜,终于锁定了那一处被人遗忘的禁地:影庙。
百年香火断绝,供奉的是历代皇后替身的牌位。
那些女子生前不得见天日,死后连名字都不入宗祠,只以“影”代称,供于暗庙之中。
她们的存在,本就是皇权之下最沉默的牺牲。
“您不能去!”影七跪地相阻,“那是死地!地脉怨气积压三百载,一旦触发阵法,阳寿立折!”
沈青梧却只是将金钗插回鬓边,淡淡道:“我不去,她们也不会放过我。与其等她们找上门来,不如主动踏进坟墓。”
当夜,月隐星沉。
她独行至影庙,未带一人。
庙门腐朽,推开时发出刺骨哀鸣。
四壁皆绘“影葬图”,一幅接一幅,全是女子闭目入棺之景。
有的披凤冠,有的穿宫装,有的甚至还是稚龄少女模样。
每一口棺材的形状,竟与她开启冥途时所见的地宫祭坛完全一致——那是连接阴阳的审判之所,也是她力量的源头。
她站在中央,忽觉寒意透骨。
这不是幻象,是真实存在的仪式烙印。
这些画,不是纪念,而是预兆。
千丝姑想要的,从来不是复活,也不是掌控。
她要的是终结——借她的身体,完成所有替身未能完成的安息。
让她成为最后一个“影”,承载全部怨念,沉入轮回之外。
子时钟响,阴风骤起。
地面裂开细纹,银丝自地底涌出,交织成一座巨大葬仪阵,光芒幽冷,如月下蛛网。
阵心立着一口丝棺,棺盖之上,赫然刻着三个字:沈青梧。
风中传来一声叹息。
千丝姑的残念浮现,身形虚淡如烟,却站得笔直。
“你以为我在害你?”她望着沈青梧,眼中竟无恨意,唯有疲惫,“我只是……想让下一个‘影’,不必再活成别人的模样。”
她抬手,引动地脉深处无数怨丝升腾而起,如万千亡魂齐声低泣:“只要你躺进去,所有被绣之人,都能解脱。这是她们等了三百年的归宿。”
沈青梧笑了。
笑得极轻,也极冷。
她一步步走向阵心,却不踏入棺中,反而停在那银丝交织的阵眼之上,低头看着脚下流转的符文。
“你说她们痛苦?”她声音不高,却穿透阴风,“可你们的痛,不该由我来埋。”
她忽然撕开左袖,露出雪白小臂。
寒光一闪,金钗已划破肌肤——鲜血顺着腕骨滑落,滴在阵法核心,发出“嗤”的轻响,仿佛滚油浇雪。
四壁画像同时震颤,一双双闭合的眼睛,竟有一瞬微微睁开。
她仰头,眸光如刃,直刺虚空:
“我沈青梧,代行判官之职——”她不入棺,反踏进阵心。
银丝如蛇,缠绕脚踝,似要将她拖入那口为她量身定制的丝棺。
可沈青梧只是冷笑,一步踏下,金钗划破左臂肌肤,鲜血蜿蜒而下,像一条苏醒的赤蛇顺着脉络游走。
她以血为墨,在自己小臂上刻下一个深可见骨的“罪”字——不是认命,而是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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