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睁开眼时,天光未亮。
烛火摇曳在床头,映得帐幔如幽魂浮动。
她躺在冰凉的床褥上,身上盖着那件玄色龙氅,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龙涎香——属于萧玄策的气息。
两日昏睡,梦中再无针落之声,没有冤魂哭诉,也没有银丝穿脑的刺痛。
可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细语,如蛛网般缠绕耳膜,密密匝匝地钻进识海:
“你剪了线……可你也是被牵的。”
“你以为你在审判?你不过是另一根丝。”
“千丝成网,无人能断——包括你。”
她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中衣,呼吸急促如刀割喉管。
就在这刹那,眼角余光一凝——枕边,静静躺着一根极细的银丝,泛着冷月般的光泽。
不是从窗外飘入,也不是随风而来。
它自她耳后发根渗出,像是从血肉里长出来的。
沈青梧盯着那根丝,指尖微颤。
她缓缓抬起手,咬破指尖,一滴判官血坠落其上。
血珠触丝即陷,仿佛被活物吞噬。
下一瞬,幻象炸裂!
黑暗深处,一座残破识海如废墟坍塌,千丝姑蜷缩在角落,十指尽断,鲜血淋漓,手中却死死攥着一截断裂金钗——正是当年香奴教教主遗物。
她以舌尖舔舐断钗,将精血一滴滴滴落于虚空,织就一道诡异符纹:丝契引。
而那符纹的源头,竟与沈青梧心口共鸣!
沈青梧瞳孔骤缩,寒意从脊椎直冲天灵。
这不是残魂复仇。
这是一种反噬!
她在破“万心图”时,斩断万千控魂之丝,却不知有一缕邪契逆流而上,借她自身冥途之力,将种子埋入她的识海。
千丝姑虽形神俱灭,可这“识种”却以她的意志为壤,正在悄然重生——一旦成形,她非但不能再开冥途,反而会成为影绣门新的“丝母”,替其操控百鬼,永世不得解脱。
她闭了闭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曾以为自己是执刀者,如今才知,刀锋早已抵住自己的咽喉。
“影七。”她声音沙哑,却冷如霜刃。
黑影自梁上落地,无声跪伏。
“去尚衣局密室,取我焚阵后的灰烬,全部带来。”
半炷香后,案上铺开一片漆黑粉末,混着焦丝与碎布,散发着腐朽怨气。
沈青梧以指尖蘸血,在灰上划出三道符线。
刹那间,血痕如活蛇游走,自动勾连灰烬中的残丝,竟绘出一幅地下脉络图——蜿蜒曲折,贯穿六宫,深入地底。
她目光一沉。
这不是人为铺设的绣线网络。
这是地脉阴气所化的“怨丝”!
三百年前,香奴教以万女之怨祭炼地脉,催生出这天然丝脉,如根须盘踞宫城之下。
影绣门不过是在百年后唤醒旧脉,借其控魂摄魄。
真正的根源,从未被毁。
她冷笑一声,指尖划过图纹节点,忽觉心口一阵剧痛,似有丝线在体内轻轻一扯。
——这些丝脉,还在跳动。
它们活着。
就像这座皇宫,从来就不曾真正安静过。
翌日清晨,一名浣衣宫女挎着竹篮,低眉顺眼地穿过宫城偏门,走入最底层的排水暗渠。
水声汩汩,霉味混着腐丝腥臭扑面而来。
墙壁湿滑,青苔如尸斑蔓延。
此处常年无人踏足,连老鼠都避之不及。
沈青梧摘了钗环,素衣裹身,唯有袖中藏着一支刻满符文的金钗。
她沿着水道前行,指尖轻抚石壁,感知地下丝脉的震颤。
忽然,某块石板边缘松动,她用力一掀——
轰然塌陷。
下方压着一具干尸,蜷缩如胎婴,皮肤如枯纸紧贴骨骼。
双眼被银线缝死,十指空洞,指甲全被生生拔除,显然是“线奴”——那些被影绣门抽筋剥骨、用来培育活丝的祭品。
可就在她欲掩石板时,目光顿住。
那干尸怀中,竟抱着半卷残册,封皮焦黑,仅存三字:《丝契录》。
她抽出残页,指尖微抖。
泛黄纸页上,一行血字歪斜写下:“真身不在镜中,在线断之处。”
她眸光一凛。
镜中之影,是影绣控魂的媒介;而“线断之处”,才是本源所在——或许,那才是真正藏匿香奴教遗祸的禁地。
她刚欲收起残册,后颈忽地一凉。
一股阴风自水道深处吹来,带着湿腐的呼吸感。
她猛然回头,只见身后石墙上,水渍正缓缓汇聚,勾勒出一只巨大的眼睛轮廓——瞳孔由锈红铁屑构成,眼角淌下黑血般的水流。
丝眼。
影绣门用万千怨魂炼成的监察之眼,即便主人已亡,残念仍在巡弋。
它看见了她。
沈青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水痕凝成的眼球缓缓转动,似乎在打量她,确认她是否已被污染。
片刻,那眼缓缓闭合,水迹滑落,归于潮湿。
她依旧未动。
然后,她缓缓抬起手腕,金钗一划,鲜血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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