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昏睡七日,昭仪殿的烛火未曾熄灭。
第七夜,子时三刻,铜漏滴尽最后一声。
帐幔无风自动,她指尖忽地渗出鲜血,一滴、两滴,落在素白床帐之上,蜿蜒如蛇。
影七端着安神汤走近,见状手一抖,瓷碗落地碎裂。
他欲上前擦拭血迹,却被一只冰冷的手猛然扣住手腕。
“别动。”沈青梧睁眼,眸中无光,却似有幽火在深处燃烧,“这是烬儿在说话。”
声音轻得像从地底浮上来的雾,却让影七脊背发寒。
他僵立原地,看着那血痕自行扭曲、延展,在织锦上勾勒出繁复诡异的纹路——层层叠叠,如香炉盘绕,又似魂魄缠绕成阵。
血字渐凝,浮于空中,断续浮现一句香语:
“香……不是烧出来的……是吃人的梦……”
话音落,帐角无火自燃,灰烬卷成一缕青烟,无声无息钻入沈青梧鼻腔。
她已失嗅,可那一瞬,神识深处却炸开一股悲凉香气——那是烬儿生前守火时焚的最后一炉香,名为悲息,专祭枉死者。
记忆翻涌。
她看见那个瘦小的火童跪在香渊深处,双手捧着将熄的火焰,抬头望她,嘴唇开合:“阿姐,他们要把你变成炉心……你的冥途,早被炼进了香阵……”
幻象碎裂。
沈青梧猛地坐起,冷汗浸透寝衣。
胸口银脉剧痛,如万千细针穿刺脏腑。
她抬手抚额,指尖触到一片滚烫——眉心冥印竟在灼烧,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不受控制地运转。
“去焚香殿。”她哑声下令,嗓音沙哑如锈铁相磨,“把废墟里的灰烬,全部取来。”
影七迟疑:“昭仪,那地方……地脉已污,阴气蚀骨,您如今阳气将竭,不能再……”
“我说,去。”她侧目,目光扫过,影七如坠冰窟。
半炷香后,黑陶瓮被抬入殿内,盛满焚香殿残灰。
那些灰烬不成粉末,反倒黏腻如泥,隐隐泛着暗红微光,像是埋了未冷的炭。
沈青梧命人布下“冥聆阵”——以她判官之血为引,绘三重阴符于地,中央置灰瓮。
阵成刹那,异变陡生!
灰烬蠕动,如活物般堆叠隆起,竟在殿中凝聚成一座微型万人冢!
高不盈尺,却森然可怖。
每一撮灰堆都蜷缩如人形,密密麻麻,排列成祭坛之形。
冢顶插着半截断裂的香钉,钉尖悬垂一滴血珠,缓缓坠落。
她伸手触碰。
神识轰然被扯入幻境。
眼前是焦土荒原,天穹裂开一道缝隙,黑雾翻涌。
素娘立于万人冢之上,身躯由灰烬重聚,双目空洞却含讥笑。
“你以为你杀了我?”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的道,不在肉身,不在魂魄,而在香——香是怨念的食粮,而你……是你自己点燃了第一炷。”
沈青梧瞳孔骤缩。
只见每一撮灰中的人形轮廓,竟都烙印着一丝极淡的银纹——正是她冥途之力的痕迹!
那些本该被她审判超度的冤魂,非但未入轮回,反被香奴教炼化,成了供养香阵的薪柴。
而源头……竟是她每一次开启冥途时逸散的力量!
“你审判越多,香火越盛;你渡魂越勤,祭品越丰。”素娘冷笑,“你的正义,就是我们的圣典。你不是破局者,你是炉心——注定要烧尽自己,成全他人之道。”
幻境崩塌。
沈青梧跌坐回蒲团,呕出一口黑血。
她闭目内视,赫然发现体内“香冥途”场域竟在自主运行!
那原本由她意志掌控的幽冥通道,此刻如黑焰般在经脉中游走,吞噬着宫中游荡的香雾残魂,却也将她的阳气一并焚化。
更可怕的是,冥途纹路焦黑之处,竟生出细小香芽,嫩绿如春草,却带着腐香气息,正沿着银脉向心口蔓延——如同寄生藤蔓,要将她彻底同化为香阵的一部分。
她不是在用能力,她正在被能力吞噬。
“若不斩断共鸣……我终将成为行走的活香炉。”她低语,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彻骨的清醒。
她取出发簪,金钗锋利如刃。
毫不犹豫划开左臂,鲜血淋漓而下。
她以血为墨,在皮肉上刻下一个“断”字,引血封脉,试图切断冥途与香阵的联系。
剧痛炸开。
她闷哼一声,冷汗涔涔而下。
可那“断”字刚成,香芽竟从伤口边缘钻出,迅速缠绕符痕,将其腐蚀成灰!
失败了。
她的力量,她的意志,甚至她的身体,都在被那无形的香阵悄然改写。
殿外风起,吹动檐铃,却再无法入她耳中。世界寂静如墓。
可就在死寂之中,她忽然“听”到了一丝波动——极细微,来自地下深处,如同万千魂魄在灰烬中低语。
她缓缓抬头,望向冷宫方向。
那里,曾是焚香殿地脉核心,如今是万人冢所在,也是所有香奴残念汇聚之地。
她擦去唇边血迹,站起身,脚步虚浮却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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