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窗,吹得帷帐轻晃。
凤鸾宫内一片寂静,唯有铜漏滴答,如针尖敲骨。
沈青梧端坐于榻上,双目覆着素白绸布,血痕自眼角蜿蜒而下,在苍白的脸上划出两道暗红裂痕。
她看不见光,却比任何时候都更“看见”——识海深处,那扇尘封已久的“梦门”微微震颤,像被无形之手叩响。
门后,是万影奔涌。
三百六十步内,阴影密度陡增三倍。
昨夜焚尽三十六具影傀,今晨却平白多出七十九道,且每一道影子边缘模糊、扭曲如撕裂的布帛,仿佛由无数残影强行拼接而成。
它们蛰伏在墙角、梁上、地砖缝隙,甚至依附在活人脚下,缓缓蠕动,无声吞纳。
这不是死灰复燃。
这是繁衍。
“昭仪。”影七跪伏于外殿门槛,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进夜色,“墨影已被擒,经刑不过,招了。”
沈青梧指尖微动,抚过发间一支金钗,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神经直抵心口。
“说。”
“他以人血调墨,绘‘活影图’。一影入画,可化九影;九影再生,百影成潮……他说,只要执念不灭,影不灭,魂不绝。”
沈青梧冷笑,唇角扬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弧度。
“所以他不是在造傀,是在养蛊。”
她闭上眼——尽管已无须再闭。
识海中,梦门开了一线,阴风呼啸而出。
她看见那些影子在黑暗中交缠、撕咬、融合,如同野兽争夺血肉。
每一个新生的影傀,都是由数个冤魂残念强行糅合而成,痛苦叠加,怨气翻倍。
这不是简单的复仇,而是要将整座皇宫变成一座行走的怨冢。
而操控这一切的千影,早已脱离个体形态,成为执念聚合体——没有契约束缚,不受轮回规限,只凭“无契即自由”的疯狂信条,妄图颠覆阴阳秩序。
不能容。
绝不容。
“查前朝匠户遗族。”她忽然开口,声如寒泉击石,“找会织‘日光锦’的人。”
影七一怔:“可是……此技早已失传,据载只有天工监银氏一族掌握‘日丝引途’,可缚幽影,但先帝时已满门抄斩……”
“那就掘坟也要找出一个活口。”沈青梧断然道,“我不要过去,我要现在能用的东西。”
三日后,一个佝偻老妪被秘密接入凤鸾宫偏院。
她满头银发,十指枯瘦,掌心却泛着奇异的金芒。
她自称银梭,是银氏旁支遗孤,藏匿民间五十年,靠织补宫灯流光苟活至今。
听罢局势,她浑身颤抖,眼中竟泛起泪光。
“先祖曾言……日丝可缚幽影,需以晨露淬针,午阳为引,织经纬于晷影之间。可这技艺……早已不该现世。”
“现世与否,由不得你我。”沈青梧抬手,抽出四枚金钗,毫不犹豫划破掌心,鲜血汩汩流出,染红钗身,“这是我心头血,够不够引动天光?”
银梭凝视那血,忽然跪下,双手捧钗:“够了。血中有魂,有誓,有未断的冥途之火。”
当夜,她在庭院架起古织机,以血钗为梭,引银丝穿梭于月华与残存的日晷光痕之间。
每一针落下,空中便浮现出一道微不可察的金线,交织成网。
至破晓时分,一张薄如蝉翼、却重若千钧的光幔终于成型——它静静悬浮于案上,看似柔弱,却隐隐散发出令阴魂战栗的气息。
沈青梧伸手轻触,识海骤然一震。
——梦门,自动开启半寸。
子时初刻,天地俱寂。
忽然,宫墙震颤,井水倒涌,梁柱发出腐朽般的呻吟。
数百影傀自四面八方爬出,如黑潮翻涌,层层叠叠,竟在空中形成一座由影子堆砌的阶梯,直逼凤鸾宫正殿!
江美人率先破门而入,身后十名妃嫔眼神空洞,眉心裂开细缝,漆黑刀刃从中喷射而出,直取沈青梧心口!
杀机毕现。
沈青梧却不避不让,只是缓缓抬起右手,将那张“日丝光幔”轻轻抛向殿顶。
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出,染红唇齿。
“赦字为轴,日丝为网——”
冥途青光自她识海炸裂,顺着经脉奔腾而出,在头顶凝聚成一道旋转的符印。
“燃!”
轰——!
光幔骤然膨胀,化作一轮人造骄阳悬于殿顶,金辉洒落,如晨曦降临。
影傀触之即燃,焦臭弥漫,惨嚎声此起彼伏。
那些黑刃尚未近身,便在光芒中扭曲断裂,化为灰烬飘散。
江美人仰头嘶吼,眉心血痕崩裂,整个人被强光推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抽搐不止。
殿外,黑潮退却,焦影堆积如山。
胜利了吗?
沈青梧跪坐在地,冷汗浸透衣衫。
每一次催动冥途,都在燃烧她的生命。
此刻双眼剧痛如焚,阳气几近枯竭。
但她没有停。
因为她看见了——
在识海梦门的最深处,那一片被光焰驱散的黑暗里,有某种东西,正在缓缓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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