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光未明,紫宸宫外的风已带着几分躁动。
晨雾如絮,缠绕在钟楼飞檐之上,却掩不住那铜钟悄然震颤的微响——不是一声,而是断续三记,如同垂死者喉间最后一声呜咽。
沈青梧立于凤鸾宫深处,指尖轻抚梁柱。
那上面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暗红血纹,蜿蜒而上,竟勾勒出一座倒悬王座的轮廓。
此刻,那王座正微微晃动,仿佛有无形之人在其上翻身坐起。
她闭眼。
识海翻涌,梦门开启。
十三席虚影静立中央,这一次,它不再沉默。
“钟未毁。”声音自虚空中传来,低沉、古老,像是从地脉深处爬出,“因有人在钟心……活着。”
沈青梧猛然睁眼,瞳孔骤缩。
活人?
钟核早已炼成死契核心,阴阳交汇之地,凡胎**岂能久存?
可若非活人,为何钟鸣逆向共鸣?
为何八十一具枯骨会自发叩击?
为何那夜她以血续契时,钟体回应得如此……人性?
答案如冰锥刺入脑海——玄冥子没死。
他不是操控钟,他是把自己,钉进了钟核。
她转身便走,黑袍猎猎,脚踝符印泛着幽幽金青光晕。
影七早已候在偏殿,跪伏如影。
“密道直通钟基,足印尚新,间距规整,是活人行走痕迹。空气中有腐乳般的甜腥味,与井底夔声同源。”他低声禀报,“属下未敢深入,恐惊动地底之物。”
“不是‘物’。”沈青梧冷笑,“是人。一个比鬼更难缠的疯子。”
她独行入地宫。
石阶盘旋向下,越深,阴气越重。
墙壁渗出黑水,滴滴答答,像谁在哭。
走到尽头,眼前豁然一开——
一口巨大的倒置铜钟悬浮于地穴中央,钟口朝天,如噬魂巨口。
钟脐处,赫然嵌着一具人体:四肢被玄铁锁链贯穿,钉入钟壁;长发垂落如帘;胸口微微起伏,竟还有呼吸!
正是玄冥子。
他双目紧闭,面容枯槁,唇间衔着一枚铜舌,与头顶八十一具枯骨共振,发出低频嗡鸣。
每一声震动,都让整个地宫微微颤抖。
沈青梧走近,袖中指尖凝出一缕幽火——“人心之影”。
火焰腾起,映照玄冥子心窍。刹那间,识海剧震,画面奔涌而出:
三百年前,地府九判执法严苛,诛杀枉死冤魂无数。
一日,阴司下令,将九名触律判官炼制成“断契钟”镇魂,永世不得超生。
时任“观契使”的玄冥子目睹全过程,悲怒交加,趁夜盗钟逃世。
然钟乃地府至宝,反噬即至——他的魂魄被撕裂,一半封入钟内,化为“影使”,另一半残魂堕入人间,轮回百世,皆不得善终。
画面最后定格在他最后一次重生前的誓言:“我不求超脱……只愿这钟,能再响一次。为他们,也为我。”
沈青梧收回火焰,指尖微颤。
她终于明白——这疯子不是要毁钟,不是要破契,他是想用这口吞噬了三百年人命的邪器,完成最后一声钟鸣,送所有被困之魂归去,包括他自己。
“所以你就用万人怨血,炼钟杀后来者?”她冷声质问,声音在地宫回荡。
玄冥子依旧闭目,嘴角却缓缓扯动,似笑非笑:“我只想让钟响最后一声……然后,我们一起消失。”
沈青梧沉默。
她看着这个被钉在钟心三百年的人,看着他枯瘦的躯体仍维持着最后一丝生机,只为等一个能听懂钟语的人出现。
她忽然笑了,笑得极冷,也极痛。
“我不让你死。”她说。
玄冥子睫毛轻颤。
“我要你活着。”她抬手,抽出腰间短刃,毫不犹豫划开手腕,鲜血滴落,顺着钟脐裂缝渗入,“我要你亲眼看着——我如何把这座吃人的钟,变成引路的灯。”
血入钟体,刹那间,钟脐裂痕迸发青光。
一道残影缓缓浮现,年轻、清瘦,白衣如雪,正是三百年前的“影使”玄冥子。
他眼中含泪,望着沈青梧,轻声道:
“你可知为何选你?因你和我一样——宁背契,也不愿看无辜者死。”
沈青梧不答,只是冷冷注视着他,仿佛要看穿这三百年执念背后,究竟藏着多少不甘与悔恨。
钟体再次震颤,这一次,不再是哀鸣,而是一种近乎期待的悸动。
她缓缓后退一步,目光扫过地宫四壁。
那里,阴影蠕动,似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她。
她转身,走向阶梯。
身后,钟声未响,但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已在黑暗中悄然苏醒。
沈青梧踏出阶梯的那一刻,风停了,雾却更浓。
她立于钟楼之外,黑袍染尘,右耳血痕蜿蜒如蛛网,可眼神却比深渊更冷、更亮。
她抬手,指尖划破空气,一道幽光自腕间溢出——是冥途之契的残纹在震颤。
她低语,声音不带一丝情绪,却似引动天地法则:“鸣骸,听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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