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廊,吹得檐角铜铃轻响,像是谁在暗处低语。
沈青梧缓步走在通往昭阳殿的宫道上,脚步极稳,唯有左脚落地时,微微一顿。
那不是痛,却比痛更瘆人——像有根冰冷的针,顺着血脉缓缓刺入骨髓,无声无息地爬行。
她低头看了眼鞋面,素白缎面未染尘泥,可她知道,那青印之下,已不再平静。
方才那一滴心头血,封了玉锁,也动了命脉。
她闭了闭眼,指尖轻压眉心,默运“人心之影”。
这是她在地府契约中觉醒的秘法,能窥见魂魄执念、经络浊气。
此刻内视之下,一条极细的黑线正自脚心逆流而上,如毒蛇蜿蜒,直逼心脉。
那黑气阴寒至极,带着熟悉的煞意——正是她镇压萧玄策时,反噬入体的钉煞残息。
不是被排斥,而是……潜伏。
“他在等我松防。”她唇角微扬,笑意却冷得渗骨,“可惜,我也不是第一次与死物同行。”
回到昭阳殿,她屏退左右,只留一盏孤灯摇曳。
不多时,影七悄然现身,跪于阶下:“婕妤,乾清宫偏殿地砖昨夜挪动三寸,地下露出半截青铜管,刻符如锁链纹,方向直指地心井。守夜太监称,当夜听见地底有铁链轻震,似龙吟,又似……哭声。”
沈青梧眸光一沉。
龙吟?不,是夔声。
那镇国地脉深处,九根凶钉所化的怨灵,每逢命劫将至,便会低鸣索祭。
前世她随师父走过湘西万山,听过一次——那一夜,整座山头的尸体都坐了起来。
她冷笑:“他今晨召太医,问的是‘梦见龙咬脚趾者,可活几日’?”
影七点头:“太医回说凶兆,恐不过七日。陛下听完,笑了。”
“笑?”沈青梧指尖轻叩案几,“他在确认——确认我是否也能听见那声音。”
若她不能听,便只是凡人;若她能听,便是契者,是变数,是……命符争夺之人。
她起身,从暗格取出那枚玉锁。
冰凉入手,却隐隐发烫。
她咬破指尖,将血滴在锁面“秦”字之上。
刹那间,玉锁剧震,一行血字浮现:
第七代身,勿承前誓。
她瞳孔骤缩。
第七代……指的是萧氏皇族传承至此为第七帝。
而“勿承前誓”,意味着——他早已知晓“生契”的真相,也明白自己并非真正的“主钉”,不过是前人罪业的承载者。
他不愿再背负这诅咒,所以他要改契,要夺命符,要让后继者成为新的祭品。
而她,恰在此时出现。
一个能镇压钉煞、能触碰玉锁、能以血共鸣的“意外”。
不,或许根本不是意外。
“他等我很久了。”她低声说,声音如刀刮石,“从我踏入这宫门那一刻起,我就不是棋子——我是他计划里的刀,也是他准备献祭的替身。”
但她不怕。
因为她手中,还有另一卷书。
灰册到来时,已是子时。
老僧佝偻着背,怀中抱着一卷泛黄残册,封底竟是人皮鞣制而成,隐隐浮现掌纹与泪痕。
他将书放在案上,久久不语。
“《契源录》副卷,遗失三百载。”他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如磨砂,“生契可承,亦可夺。执契者若血继相通,可借‘赦’字逆写,改命符归属。”
沈青梧的手指猛地一颤。
改命符归属……
也就是说,她不仅能镇住萧玄策,还能取而代之,成为新的“主钉”——掌控地脉命线之人。
但这不是荣耀,是诅咒。是万魂啃噬,是永世不得超生的代价。
可若她不接手,七日后,萧玄策苏醒,反噬将彻底爆发,她会先死。
而他,将成为真正的“活钉”,吞噬八脉,独掌国运,天下将沦为炼狱,百万人魂不得轮回。
她抬头望向窗外。
星月皆隐,天地如墨。
她忽然笑了,笑得凄厉而决绝。
“你以为我在救你?”她对着虚空低语,仿佛在对那个深藏乾清宫的男人说话,“不,我只是在选——由谁来承担这罪。”
她站起身,走向内室。
那里,有一口小箱,藏着她从地府带出的最后一件法器——心磬。
青铜所铸,形如泪滴,敲之无声,却能唤醒沉眠之魂。
她带上它,再度启程。
地心井在皇宫最北,深埋地下三十六丈,四周以玄铁封壁,终年不见天日。
她沿着石阶一步步下行,每走一步,脚底青印就冷一分,那黑线也随之蠕动一分,仿佛在回应地底的召唤。
井底,铁链垂落如枯藤,静止不动。
她取出《契源录》残页,摊开于地。
然后以指尖划破掌心,将血洒向空中。
血珠未落,已被无形之力牵引,在半空凝成一个倒写的“赦”字。
刹那间,大地微震。
九道脉动自四面八方传来,如同九颗心脏在地底同时跳动。
其中八道沉稳如钟,第九道却微弱如游丝,来自东南——第二根钉的封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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