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廊,吹得昭阳殿偏阁烛火摇曳不定。
蓝焰跳动如鬼眼,映在三具裹着素布的尸身上,泛出幽冷的光。
素纱跪地,将尸身并排置于蒲团之上,手指微微发颤。
她低声道:“昨夜巡更至子时,内务司接连报了三起暴毙——都是浣衣局的宫女,平日无病无灾,却在同一刻断气。”她掀开一角素布,露出其中一名宫女的脸。
双眼暴突,瞳孔已散,唇角却诡异地向上扬起,凝成一抹死不瞑目的笑。
耳道深处,丝丝缕缕的黑线蜿蜒而出,像是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出淡淡的腐腥味。
“她们……梦见了一个穿明黄小袍的孩子。”素纱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什么,“孩子坐在金阶上,捧着一只玉奶瓶,请她们喝奶。”
沈青梧盘坐于榻前,气息未稳。
她左耳仍有血丝渗出,顺着颈侧滑落,在雪白中衣上洇开一朵暗花。
右臂上的金纹战旗图腾黯淡无光,如同被浓雾遮蔽的星辰,隐隐有溃散之兆。
她没说话,只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触第一具尸体的眉心。
刹那间,魂息如针,刺入识海。
——不是普通的梦魇。
那是梦狱之力外溢。
她的瞳孔骤缩,脑海中轰然炸开一幅画面:哭墙之下,三百张缝合的嘴在无声呐喊,而那空荡荡的奶瓶倾倒下来,流出的不是乳汁,是粘稠如墨的黑泪。
每滴落下,便有一道怨魂抽搐,化作梦魇种子,随夜气潜入生人梦境。
“原来如此……”她嗓音沙哑,却带着彻骨寒意,“他用‘奶婆’为引,以执念为饵,把梦里的杀意,种进了现实。”
那孩童,已在借梦杀人。
而“奶婆”,正是他最深的执念锁链——一个至死仍想喂养主子的忠仆残魂,如今却被困在哭墙底层,成了梦魇扩散的媒介。
她闭目调息,强行压制识海翻涌的剧痛。
十二枚镇魂骨符仍在震颤,每一次波动都像有刀在剜她的神魂。
但她知道,不能再等。
若放任梦狱继续渗透,明日死的就不是三个宫女,而是整个后宫沉睡之人。
她咬破舌尖,逼出一口精血,点在眉心。
“我要再入梦狱。”
“娘娘!”素纱猛地抬头,“您识海已裂,再入一次,恐阳寿折半!”
沈青梧睁开眼,目光如刃。
“我不进去,他们全都会死。”她冷笑,“况且……我本就不该活着。这一世,不过是与地府赊来的命。”
话音未落,她已盘膝入定,呼吸渐缓,魂识剥离肉身,再度坠入梦渊。
天地颠倒,黑雾翻涌。
当她再次睁眼,已立于哭墙之前。
白骨王座高悬,那无面孩童静坐其上,手中断剑垂落,剑尖滴血,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道扭曲的符痕。
四周骨阶崩塌又重塑,宛如活棺开合,吞吐亡魂。
可这一次,沈青梧没有拔符,没有结印,没有祭出冥途契令。
她缓缓跪坐于地。
指尖蘸血,在森森白骨铺就的地面上,一笔一划,写下七个字:
沈青梧,知你孤。
风止,雾凝。
连那千百重回响的童声,也蓦然安静。
她仰头望向王座,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你以为杀光这些人,你父皇就会回头看你一眼?不会的。他只会说,又有宫人疯了,是妖祟作乱,是天罚。”
她顿了顿,喉间泛起血腥味。
“我前世也是个学徒,跟师父翻山越岭赶尸三年。我以为他疼我,信我。可最后……他亲手把我推下悬崖,只为掩盖他盗尸炼阴、勾结邪修的罪。”她抬手,抹去唇边血迹,“你说,父亲不爱,师者不慈,这世间,谁又是真心待你?”
哭墙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呜咽。
一只枯槁的手,从墙缝中缓缓伸出——那是一只女人的手,指节变形,掌心捧着一只断裂的玉奶瓶。
瓶口朝下,黑泪滴滴坠落。
是“奶婆”。
她颤抖着,将空瓶递向王座方向,声音破碎如风中残絮:“主子……喝一口吧……喝了就闭眼……睡了就不疼了……”
“滚开!”
一声怒吼撕裂梦境!
断剑横斩,奶婆的魂体应声碎裂,化作片片灰烬,飘散于哭墙裂缝之中。
可就在那一瞬,沈青梧眸光骤闪,右手猛然按地,金纹图腾虽黯,却仍爆发出最后一丝辉光。
一个“赦”字自她心口浮现,如烙印般投射向哭墙深处,穿透三百层梦茧,直抵那些被缝住眼睛、囚禁意识的眠奴魂灵。
她低语,如风拂过荒原:
“你们也想回家吗?”沈青梧的指尖尚停在那无面孩童的脸颊上,一缕判官之血自她腕间割裂处汩汩滴落,砸在白骨阶上,发出“嗤”的轻响,如焚符燃契。
血雾升腾,化作一道扭曲却庄严的轮回符,在哭墙核心缓缓嵌入——每一笔皆由她的痛楚勾勒,每一划都剜着将尽的阳寿。
她不是在画符,是在以心为墨,以命为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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