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地宫深处。
风停了,火灭了,连时间都仿佛被抽离。
唯有那座古老的心磬,在幽暗中泛着青灰的光泽,像是沉睡千年的巨兽心脏,等待被唤醒。
沈青梧站在祭坛中央,指尖还残留着金钗划破掌心的痛意。
血顺着指缝滑落,滴在心磬周围的十二个凹槽里,每一滴落下,都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她将最后一枚骨符嵌入,动作平稳,没有一丝颤抖。
这十二枚骨符,是她用三年时间,从十二位枉死宫婢的残魂中提炼出的记忆精魄所铸。
她们不是自愿献祭,而是被她以判官权柄强行剥离执念后封存——因为她知道,总有一日,要用这些“未尽之愿”,开启一场真正的审判。
她闭上眼,默念咒言。
识海剧震,“梦门”轰然洞开——六十息倒计时,无声启动。
刹那间,空气如水波荡漾,一道灰雾自穹顶垂落,缓缓凝聚成人形轮廓。
它无面无目,通体由流动的烟霭构成,却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声音响起,不是从耳中传来,而是直接在灵魂深处震荡:
“契主……欲审何人?”
沈青梧睁开眼,眸光如刃,直刺祭坛中央虚空。
“我审——谢昭,僭越之罪。”
话音落下的瞬间,地宫四壁发出低沉的共鸣,仿佛整座宫殿都在为这场审判战栗。
判影静立不动,良久,才缓缓开口:“亡仆违契,可诛。然其魂力源自汝契,若断,汝亦损三魂。”
“三魂?”沈青梧冷笑,唇角勾起一抹近乎疯狂的弧度,“我本就不全。前世被人背叛,尸骨无归;今生借契重生,日夜承受百鬼哭嚎。阳寿早已燃尽大半,三魂又如何?不过早一步赴黄泉罢了。”
她说完,毫不犹豫地举起金钗,对准心口,狠狠刺下!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衣襟,洒向四方。
那血并未落地,而是在空中凝成一条蜿蜒符线,缠绕心磬,最终汇入中央凹槽。
轰——!
一声巨响自地底炸开,幽绿色火焰冲天而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环形结界。
冥途,正式开启。
幻境降临。
眼前不再是阴冷的地宫,而是一片荒芜沙场。
狂风卷着黄沙呼啸而过,焦土之上尸骸堆积如山,断裂的刀枪插在泥中,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
一面残破战旗斜插在尸堆顶端,旗面已褪色成灰白,依稀可见“镇北”二字。
谢昭就站在这片废墟中央。
他一身黑甲未损,面容依旧英挺,只是眉心那道黑纹如今已蔓延至额角,隐隐跳动,如同活物。
当他看清四周景象时,瞳孔骤然收缩,脚步不自觉后退半步。
“这是……哪里?”
“你忘了吗?”沈青梧的声音从火焰中传来,清冷如霜,却带着审判般的重量,“镇北关外三十里,七百三十二将士埋骨之地。他们为你冲锋陷阵,血染黄沙,死后却被你以‘镇魂契’锁住神识,不得轮回,只为等你一声令下,再度执戈而起。”
她抬手一挥,冥途之力轰然爆发。
十一道虚影自沙场各处浮现——那是曾经追随谢昭战死的镇魂军残魂!
断臂老兵拄刀而立,右袖空荡,脸上满是风霜与怒意;少年兵卒蜷缩在尸堆旁,怀中紧抱着一封烧焦的家书,口中喃喃唤着“娘”;还有那个提灯的女人,素衣如雪,灯笼微弱,照亮脚下层层叠叠的枯骨。
她是“纸娘”,生前为夫守节,死后仍执一盏灯,在梦中寻他千年。
他们出现的那一刻,整个幻境都陷入了死寂。
沈青梧环视诸魂,声音不高,却穿透风沙,字字如钉:
“你们听好——今夜,我不代天罚,不凭私恨。我只问一句:你们愿随谢昭再起兵戈,重入杀劫,永堕冥途,不得安息吗?”
风止,沙停。
十一道身影静默伫立,仿佛时间冻结。
忽然,那断臂老兵抬起头,眼中燃起赤红怒焰,嘶吼道:“我们不愿再战!我们要安息!”
“我们不愿再战!”少年兵卒抱着家书,泪流满面,“我想回家……我想投胎!”
“我要他放下战旗!”纸娘举灯指向谢昭,声音凄厉,“你还记得我吗?你说过,凯旋便归来!可你现在,连魂都不肯放过!”
一声声怒吼接连炸响,如同惊雷滚过沙场。
十一位镇魂军残魂齐齐转身,面向谢昭,目光中不再有忠诚,只有被欺骗、被囚禁的滔天怨愤!
谢昭踉跄后退,脸色铁青,手中战旗剧烈震颤。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火焰中的沈青梧,眼中翻涌着难以置信与暴怒。
“你竟敢动摇他们的忠心!”谢昭踉跄后退,战旗脱手,重重砸入焦土,溅起一缕幽灰尘烟。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那一片怒目而视的旧部,仿佛被千军万马背弃于绝境沙场。
“你竟敢动摇他们的忠心!”他嘶吼,声音裂如砂石摩擦,魂体因震怒剧烈波动,眉心黑纹猛然暴涨,几乎覆住整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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