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廊,吹得织坊残余的血纱簌簌作响。
沈青梧从地宫归来已三日,可那心口的冰裂纹却一日比一日滚烫,像有火在骨缝里烧。
她闭目调息,金纹覆臂,试图以冥途之力压制体内翻涌的阴气,可每入梦,耳畔便响起铁链拖地之声——一声声,从极远的地底传来,沉重、缓慢,仿佛有谁正一寸寸挣脱禁锢。
第四夜,她不再忍耐。
盘膝坐于寝殿寒玉榻上,沈青梧咬破舌尖,逼出一滴精血,右手金纹骤然流转,如熔金灌脉。
她双指并拢,点向眉心——“梦门”开启。
识海深处,冥途虚影缓缓铺展,一道幽暗阶梯通向无底深渊。
她神识下沉,穿过层层阴雾,终于抵达地宫最底层。
眼前景象,令她瞳孔骤缩。
谢昭立于镇魂铁链前,双手执镐,正一锤一锤凿击锁链根部。
他面容沉静,眉心一道黑纹若隐若现,身后十一具镇魂残影缓缓抬头,空洞的眼窝中燃起幽蓝魂火,似在朝拜,又似在臣服。
铁链每断一寸,他的魂体便凝实一分,竟已有近乎生者的轮廓。
“你……”沈青梧神识低语,还未出口,谢昭忽而停手,缓缓转身——目光直直穿透梦境,与她对视。
那一瞬,她心口剧痛如绞,猛地睁眼,冷汗浸透中衣。
掌中那支断簪,竟自行震颤,嗡鸣不止,仿佛感应到了某种背叛的脉动。
她抬手抚胸,冰裂纹灼热如烙铁,而识海中的冥途契约,竟对谢昭的行为毫无反噬,反有隐隐共鸣——如同……主仆易位。
“荒唐。”她冷笑,指尖掐入掌心,“我未死,契未断,你算什么东西,敢动‘镇魂’?”
翌日深夜,素纱悄然归来,面纱下气息紊乱。
“铭奴刻了新碑。”她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碑文写着——‘谢昭,契主·伪’。”
沈青梧指尖一顿。
“主未断契,仆已自立碑。”素纱继续道,“铭奴说,这是冥途大忌。每刻一笔,谢昭魂体便更凝实一分,如今……他已在白昼现形逾刻。”
殿内烛火骤暗,仿佛被无形之物吞噬。
沈青梧缓缓起身,赤足踏上冰凉石阶,金纹自右臂蔓延至肩颈,如活蛇游走。
她眸光冷彻,映着烛火,却无半分暖意。
“他不是在修锁链。”她轻声道,“他在重铸王道。”
——借镇魂之忠,以魂力补链,换取认同;以认同为基,重塑主仆之序;待十二镇魂皆认其为主,冥途反噬将不再临身,反会为他所用。
届时,她这个“主”,不过是一具空有契名的残壳。
可笑的是,他做得如此堂皇正大,竟以“护主”为名,行篡权之实。
第三日黄昏,影七密报传来:谢昭每夜子时必入地宫,魂力损耗极巨,可次日清晨,镇魂铁链松动处竟自动修复,仿佛有无形之手在悄然加固。
沈青梧终于笑了。
她召谢昭入殿。
夜露凝阶,他缓步而来,青衫素净,眉目低垂,一如往昔忠仆模样。
“跪。”她只说一个字。
谢昭毫不犹豫,双膝落地,叩首于前。
“你说你所为皆为护主?”她居高临下,声音平静得可怕,“那我问你——昨夜三更,你为何在龙柱下,画‘九重台’?”
谢昭身形微滞。
风停,烛熄,殿内仅余月光如霜。
他依旧低着头,眉心黑纹一闪而逝,再开口时,声线沉稳:“龙柱阴气聚而不散,属下察其脉动,恐有邪祟潜伏,故以镇魂符镇之。九重台乃符基,非有他意。”
“符基?”沈青梧缓步走下台阶,金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为何符纹朝内,而非朝外?你镇的,是宫墙之邪,还是……我的命门?”
谢昭沉默。
她停在他面前,俯身,指尖抬起他的下巴。
四目相对。
她看见他眼底深处,那一丝几乎不可察的狂意——如暗火,如蛰伏的龙。
“你知不知道,”她声音轻得像梦呓,“当年地府为何选我?”
谢昭睫毛微颤。
“因为我从不信忠义。”她缓缓收回手,“我只信——断。”
话音未落,她忽然抬手,掌中断簪猛然刺向自己心口!
鲜血喷洒,染红石阶,如绽开一朵血莲。
刹那间,天地寂静。
她双眸闭合,唇角却扬起一抹近乎神性的冷笑。
血未落地,已被无形之力牵引,沿着地砖纹路蜿蜒而行,勾勒出一道古老符印。
冥途,将启。
而她,要亲自裁决——谁,才是真正的“主”。血未冷,风已止。
谢昭瞳孔骤缩,那一瞬,他仿佛看见的不再是沈青梧——而是自幽冥深处踏血而出的判官。
断簪刺心,非自戕,乃祭契。
鲜血未落尘,已被冥途之力托起,如丝如缕,顺着地砖上早已湮灭千年的符脉逆向回流。
整座地宫开始震颤,石壁渗出黑雾,似有无数亡魂在低语,在哭嚎,在惊惧地呼唤一个久被遗忘的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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