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剧场玻璃穹顶时,林野的钥匙刚插进锁孔就顿住了。
金属齿尖与锁芯相碰的轻响里,她听见了黑板擦过指尖的沙沙声——那声音太轻,像春夜抽芽的柳枝扫过窗棂,却在空荡的剧场里格外清晰。
她推开门的动作慢得近乎凝固。
木质门框发出极轻的"吱呀",混着晨雾的冷空气涌进来,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是周慧敏常用的雪花膏味。
穿米色薄衫的老人背对着门,坐在新黑板前的折叠椅上。
椅背太高,她的肩背缩成小小的一团,像片被风卷进角落的枯叶。
林野的目光掠过她微乱的衣领——第二颗纽扣歪到了第三颗的位置,显然是匆忙中自己扣的;再往下,枯瘦的手指正沿着黑板上"我女林野"的字迹缓缓滑动,指腹蹭过粉笔灰时,带起细小微尘,在光柱里跳着碎金似的舞。
那支昨夜被林野收进展柜的白色粉笔,此刻正躺在周慧敏膝头,笔身沾着几点浅灰,是被反复攥握留下的痕迹。
林野的呼吸突然发紧。
她原计划今早七点来拆装置:先取走拓片,再用气泡膜裹住两块黑板,最后把黑胶唱片和录音设备装箱。
可此刻她的手还悬在门把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母亲的动作太像某种仪式,像在触摸一件比生命更珍贵的物什,她不敢出声惊动。
后退时,她的鞋跟磕到了门边的金属台阶。
林野下意识屏住呼吸,却见周慧敏只是微微侧头,银发扫过锁骨,又转回黑板。
老人的目光停在"林野"二字上,眼尾的皱纹被晨光拉得很长,像朵半开的菊。
记忆突然涌上来。
十二岁那年她发高热,迷迷糊糊中感觉有掌心覆在额头上,凉丝丝的,带着钢笔水的淡苦味——是周慧敏下了晚自习赶回来。
那时她烧得说胡话,本能地偏过头躲开,却听见母亲在床边坐了半宿,翻教案的纸页声混着叹息,像片压在课本里的干枯花瓣。
林野摸出兜里的录音笔。
黑色机身贴着掌心的温度,她按下录音键,沙沙的摩擦声立刻涌进来,混着周慧敏极轻的鼻息,像片落在雪地上的羽毛。
昨夜拓印"乖"字时宣纸与黑板相贴的声响还存在另一个文件夹里,此刻在她脑海里自动重叠——原来母亲的手指,早就在她的记忆里刻下了声音。
"妈一生都在改作业。"林野喉头发哽,声音轻得像怕震碎玻璃,"改错题,改笔顺,改作文里不合时宜的情绪......可她没教过我,原来字也可以用手摸。"
她慢慢蹲下,膝盖抵着折叠椅的金属腿。
周慧敏的指尖还停在"野"字的最后一捺上,林野望着那截因老年斑而斑驳的手背,想起自己十六岁生日时,母亲在她手背上贴过退热贴——也是这样的温度,这样的触感,只是那时母亲的手还没这么瘦。
"妈,你还记得这是谁写的吗?"
问题出口时,林野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看见周慧敏的睫毛颤了颤,瞳孔里映着黑板上的字迹,像两口盛着晨露的井。
老人张了张嘴,喉结动了动,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野。"
尾音散在空气里,却像根细针猛地扎进林野的泪腺。
她偏过头去抹眼睛,再转回来时已经笑了:"对,是我。
林野,你的女儿。"
她轻轻握住母亲的手。
周慧敏的手指冰凉,指腹有常年握粉笔留下的薄茧,此刻却软得像片晒干的茶叶。
林野将那双手按在自己心口——荆棘纹身的位置。
出乎意料的,没有灼烧般的疼痛。
纹身的脉络在皮肤下微微搏动,像春河破冰时的轻响。
周慧敏的指尖顿了顿,忽然轻轻蜷起,像只终于找到巢穴的鸟。
"林野?"
江予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野抬头,看见他提着银色设备箱站在逆光里,发梢沾着晨露。
他原本应该九点到,此刻却提前了——大概是听见她凌晨三点发的消息:"明天可能需要帮忙。"
江予安的脚步在离她们三步远的地方停住。
他放下设备箱,取出个巴掌大的银色感应器,黑色导线垂下来,像条温顺的蛇。"可以吗?"他问林野,指了指她的手腕和周慧敏的手背。
林野点头。
感应器贴上皮肤的瞬间,设备箱的小屏幕亮了起来。
两条曲线在屏幕上起伏:一条是林野的心率,另一条是周慧敏指尖的压力值。
当周慧敏的手指再次滑过"林野"二字时,林野看见自己的心率曲线突然变得平缓,像退潮的海。
"你童年的睡眠监测报告,呼吸频率就是这样。"江予安的声音放得很轻,"身体记得所有被大脑遗忘的事。"
林野望着母亲佝偻的背影。
晨光里,周慧敏的银发泛着暖金,像顶褪色的皇冠。
她忽然想起昨夜在展签上写的话:"有些声音不该被擦净。"此刻她听见自己说:"暂缓巡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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